就算天塌下来,该吃的面条也是要吃的。
车队继续上路,快到晌午的时候到了封阳县,这地方果然面馆很多,我最近很想吃焖面,于是拉着葛春去了一家焖面馆,顺便也叫上了廖云台,让她来付账。
廖云台虽然也抠门,但她如今多少有求于我,就爽快地出了这三份面钱。
葛春本来满心担忧,有些郁郁不乐,但一见香气扑鼻的焖面,也为之精神一振。
我一边拌开面条,一边安慰她:“姐你驾车技术一流,吃苦耐劳又能干,待人和善又实诚,连腊肉都腌得那么好吃,哪愁找不到活干。”
“哈哈,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多长处呢。”葛春爽朗一笑,摆摆头甩掉那些烦闷,“不过腊肉是我二妹腌的,等回了镇上,我让她多腌点,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廖云台一听有好吃的,也立刻两眼放光,“我也能要一点吗?”
葛春也没料想到之前看着冷酷的柳小姐其实这么好相处,忙应道:“这是当然,我还得谢谢柳小姐慷慨解囊请咱们吃这顿饭呢。”
到晚上的时候,路程已经过半,正好到了个比较热闹的镇上,有个挺大的客栈,经常接待过路商队,聚缘镖局的人走这路都会下榻在这里。
那老板和镖局的人都熟识,入住时还向顾长君问起宋仲义的情况。
镖局的人在一旁都变了脸色。
顾长君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说宋仲义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不怎么带队走镖了。
本来就是寒暄随意问起的话,虽然觉察到有些不对,老板也没有追问,只是给我们指好了房间,让我们有事找小二吩咐就行。
镖局的人都是睡的大通铺,廖云台作为客人,当然住的是一间上等房,我也沾光跟着住了进去。
葛春羡慕不已,开玩笑地在我身上嗅来嗅去,“到底什么味啊?让人家柳小姐这么稀罕。”
我信口胡诌,“她说我长得像她过世的太姥。”
“说不定你还真是她太姥投胎转世呢!”葛春很给面子地附和道。
我摇头,“哪有人睡觉能把腿跷在她太姥脖子上啊,那手也不老实,把人从头摸到脚,不知道梦里都在干什么坏事。”
廖云台听不下去了,一把把我拽上了楼,把包袱里带的糕点往我嘴里塞。
我嘴里塞满了甜腻的糕点,差点噎着,赶紧倒杯茶冲冲,嘴里稍微松快点了,我才皱眉问她:“干嘛啊你。”
“姐姐……”廖云台面色复杂,恳求道,“给你多吃点甜的,也在外头说我两句好话吧。”
那不成,偷过我银子在我这里永远也洗不白。
不过点心都是我的了。
我抱着一堆糕点爬上了客栈的屋顶,打算一边吹着夜风赏月一边品尝糕点,但屋顶上已经有人坐着了,我刚冒了个头就转头要下去。
“前辈!”那人却突然叫住我。
我疑惑回头。
“狄前辈,”顾长君露出一丝苦笑,“跟我聊会儿吧。”
我坐到她旁边,看见她手边放着一壶酒,身上也有淡淡的酒气,脸颊微红,眼神倒是还算清明。
“其实在镖局门口,我一眼就认出前辈您了,所以破例让您进了车队。”
顾长君边说边把酒壶递给我,我不好这一口,拒绝了,我之前见过她练剑,知道她学的是逐虹派的剑法,跟我一样。
我师娘和我,都曾是逐虹派的人,只是我十六岁那年,就跟我师娘一起叛出了门派,算起来,顾长君那时候顶多七八岁,怎么会记住我?
“我就是七岁那年,被母亲送到了逐虹派,我在那里见过荆梧前辈和您,谁都知道荆梧前辈是武林剑道第一人,那时候掌门和我说,只要我勤加练习,日后也有机会拜荆梧前辈为师,但才又过了几个月,你们就离开了逐虹派。”
顾长君扼腕长叹,“我最开始,也不是想做个镖师的,而是想同你们一样,仗剑行走江湖,所到之处人人闻风丧胆,只是我大约还是没有这样的天分。”
她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事,对我来说也十分久远了,我对逐虹派的人,没有我师娘那么讨厌,我只是选择了我师娘,随着她的脚步走而已。
顾长君说得对,当年的荆梧,剑术出神入化,无人可敌亦无人可挡,但凡是用剑的人,谁没有向往过?
接着顾长君又说起最近的事。
“或许前辈你也猜到了,我们顾家的事太乱,虽然我对外说是顾家养女,但其实我母亲顾如海是我的生身母亲,她同我爹是师兄妹,两人订过终身,我爹去参军之后,我娘才发现怀上了我,但是生下我几年之后都没有我爹的消息,我娘就另择了夫婿,这镖局也是他家的产业,所以我娘当时将我认作养女养在身边,没成想我爹这时又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我娘便请他做了镖局的镖师,二人重修旧好,之后又生下了顾惜秀。不久我娘那位夫婿因病离世,镖局就都被我娘和我爹把持,一直到如今。”
好狗血的关系,我停下来掰着手指捋了捋。
也就是说,顾长君和顾惜秀是同母同父的亲姐弟,而顾惜秀名义上的爹就是来走了个过场,送了份家业。
“我娘之前也是常常带队走镖的,但有一回走镖时她受了重伤,腿落下了残疾,走镖的事就都由我和我爹负责了。镖局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爹不愿意一直走镖,想要另开一家武馆,这也需要一大笔钱。我娘坚决反对,镖局是她的一切,开了武馆之后,世人都奔着我爹的名头去学武,谁还会记得我娘?”
“我娘兴许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雇了杀手去杀我爹,这事被我得知,但我没阻止她。”顾长君转头看向我,微微笑道,“我一看见前辈你,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爹的,但这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顾长君平淡地叙述着,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说了很多她娘她爹的事,但很少说到她自己。
并不是因为无关紧要,而是因为长久的忽视。
我后仰靠在屋脊上,盯着月亮周围那几颗明暗不一、大小各异的星星。
我说:“你讨厌顾惜秀,对吧?”
不怎么疑问的一个问题。
顾长君没有回答。
只是仰起头喝酒,透明的酒液溅到她脸上,顺着下巴滴落。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你只要不讨厌自己就行了。”
其余的,都随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