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山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微微侧头问:“沈娘子,你还有麻烦?”
镖局接单,需得护单主安全。
若遇山匪流寇,还有那些不长眼的想占便宜的人,他们自当奋勇上前,将人赶跑。
可眼下这情形,他们可惹不起。
在吴江县地界有这个阵仗的,只能是县令老爷。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在刀口上舔血活命的。
“沈娘子,我接的单子是护送你到江西府,你若是走不出这吴江,这单子便当我没接过,订银全都退给你。”
沈兰心手心全是汗,但她不能乱。
缓缓吐出口浊气,稳定了心神,给了一家子妇孺个安定的眼神,挺直脊背迎了上去。
另两个镖师自觉站到方大山身边,排成一排,挡住后面的人。
“二当家的,这小娘子能行吗?”
“来者不善啊。”
本来定在这时候出发,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而这群人却不早不晚地把他们拦住了,只能是一早就把沈家给盯着的。
方大山看着一步步向前的瘦小背影,喃喃开口:“她能行。”
沈兰心的魄决心智,绝非寻常女儿家。
沈兰心越走近越是心慌,她的脑中闪过各种可能。
县令夫人明明收了自己的银票,县令大人也该知晓才是,如今他到这里拦人,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他担心自己出去胡乱说话,给他招来麻烦?
还是说沈家的事儿太大,他不允许沈家的女眷离开,免得以后找寻起来麻烦?
沈兰心越想越是害怕,不管是哪一种,于她而言,都是大大的坏事。
一个衙役将她引至码头旁的一间小屋子外面,这小屋子是劳力汉子们歇脚的地方,里面摆放着些条凳和水碗,简陋得紧。
如今却是被收拾得整齐明亮,还熏了香。
县令刘明章正坐在松鹤椅上品茶,从那升腾的茶雾来看,已然等了一会儿了。
“刘大人安好。”
刘明章抬起眼,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沈家女。
眉清目秀,身材娇小,一副柔弱模样。
这两日听了不少与她有关的传闻,本以为她行事激烈,是个体膀腰圆的商妇,如今一见,却是大相径庭。
她就这么娴静地立在那里,与师爷口中那个彪悍狡诈的小娘子没有半点相通之处。
“你便是黄永的弃妇沈兰心?”
沈兰心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点明她弃妇的身份,一时有点不适,莫名有些反胃。
“正是。”
“你可知我为何拦你?”
“民女不知。”
“呵。”刘明章将手中茶盏往旁边一放,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兰心,“黄永来报,他家中出了恶奴,意图谋害主家。”
沈兰心垂下眼,心知是花嬷嬷护女心切,对黄老夫人动了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可知情?”
“民女不知。”
“那恶奴前夜里刚与你见过,回去便犯下这般罪过,与你脱不了干系。”
沈兰心猝然抬头,看进刘明章戏谑的眼里,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大人,民女离开黄家已两日,黄家的事,与民女再无半分干系。”
“这可说不准。你父兄入狱后,黄家没为你走动半分,你定是心中不忿。听闻黄老夫人看中了那恶奴的女儿,想来那恶奴对黄老夫人心中也有怨,这才与你一拍即合。”
沈兰心淡然道:“刘大人,这些都是您的猜测,并无证据。”
“我是没证据,不过那恶奴已被拿下,将你带回去问一问便知真相如何。”
刘明章说完,便定定地看向沈兰心,满意地看到她额头渗出了冷汗。
心中的一块石头松了不少。
不过就是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胆子再大也只有手指那么大点儿,不足为惧。
沈兰心是慌的,但她转念又想,如果县令要直接拿人,直接带着人上门来拿便是,没必要专门等在这里拦她。
他深更半夜,领着这么多人过来,定是有其他目的。
“刘大人明鉴,民女既已离开黄家,如今又要远走他乡,便是打定主意不再与黄家有任何干系。且沈家本就在多事之秋,民女断不会再行差踏错让全家人身陷囹囫。”
“本官明白,沈氏经商世家,从来不出蠢人。”刘明章站起来,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向沈兰心,“你既是聪明人,当知道我为何而来才是。”
沈兰心只觉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后退两步跪到地上:“民女不敢妄自揣测大人心意,请大人明示。”
刘明章又满意地笑了:“你且说说看,你那些嫁妆在何处?”
沈兰心福至心灵,朗声答道:“民女被休弃之时,只带走些许体己,其余嫁妆都留在了黄家,未能带走。”
“看来那些嫁妆的确是便宜了黄家,你的体己想来也不少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沈兰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手按向腰间,犹豫片刻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掏出个精致的小荷包,双手递给刘明章。
“民女记性不好,那日在寺里借了尊夫人一个荷包来看,忘了还了,还请大人带回。”
刘明章伸出手指将荷包勾走,拿出里面的东西,拢共就银票四张,共计两千两银子。
太少了。
但他瞥见沈兰心眼里的不舍,突然就满足了。
“出门在外,做事可不能再如此马虎。”
“谢大人指点。民女谨记在心。”
刘明章直接出去了,领她过来的衙役走到她面前递过来几份路引,顺便还扔下了两句话:“沈娘子,出门在外当记谨言慎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该清楚才是。”
这就是刘明章的敲打。
当今圣上极为厌恶贪官污吏,每年都会斩杀贪腐,刘明章既要贪又不敢让人知道,最好的方式本来是杀自己灭口,但在这个考评升职的当口,他杀了自己会惹来更多的麻烦,便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沈兰心双手接过路引,感激地道了谢。
待她出去时,满码头的火把已经不见,一阵风吹过,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她抬起头,天上的月亮还高高挂着,漫天繁星也还亮着,不偏不倚地照着所有人。
方大山快步迎上来,关切地问:“还上船吗?”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