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换了紧袖的衣服,摘了所有的配饰,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周氏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家中出了这样的变故,人心生变也是常情,她本也没想过非得把两个儿媳绑在沈家这条飘摇的船上。
可胡氏厌恶一双儿女,把他们当成累赘,对相处数年的家人毫无眷恋不舍,急不可耐想要逃离沈家的样子,仍是让她心里难过。
往日光景好的时候,那些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竟像是突然就成空了。
胡氏直冲沈兰心而去,眼中似是看不见婆母、妯娌、孩子。
“好妹妹,你可备好了和离书?”
周氏和李氏都震惊于她的直白,沈兰心早已见识过自然淡然许多。
“尚未来得及写,你随我去书房。”
“好。”胡氏转身转得毫不犹豫,似乎一瞬都不愿多等。
周氏忍不住叫住她:“老大家的,你何时有的打算?”
胡氏身形一定,并未转头:“母亲,您别怨我。沈家败了,往后的日子说不得会有多苦,更何况咱们头上还悬着一把刀,我得顾惜性命。父亲和夫君都说过,为商之道,最要紧的便是审时度势,我只是照做罢了。”
周氏只觉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喃喃道:“在你眼中,往日种种,竟只是生意吗?你之前那般待我们,到底有几分真心?”
胡氏转过身,说得极为认真:”当初我待你们是真心实意的好,如今也是真心实意的要走,一码归一码,母亲莫要总想着以前。“
周氏无言以对,似是半点看不透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了。
沈兰心将周氏身后的靠枕撤掉,让她平躺在床上,轻声劝着:“母亲,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往日种种,于她是生意,于我们却是人间喜乐,记着便好。”
“二嫂,辛苦你在这里守着,我很快就回来。”
追上胡氏时,沈兰心狠狠剜了她一眼:“母亲待你犹如亲生,这些年没说过你半句重话,你说那些话实在没良心。”
胡氏笑得满不在乎:“世道艰难,有良心能做什么用?找到活路才最要紧。”
沈兰心比着黄家给的休书,快速写了合离书给胡氏,两人都没半点纠结地按了手印。
“拿去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胡氏将和离书接过,并没有立马就走。
”还有事?“
“不管怎么说,我也给沈家留了两条血脉,清书聪明伶俐,以后沈家的门楣还得靠他撑起来,这些都是我对沈家的功劳,你不得给点银子?”
“你!在沈家这些年,从未有人苛刻过你的吃穿用度,也未让你操心过旁的事,整个吴江县的女人谁不羡慕你嫁了好人家?清书清月对你也是孝顺有礼,带给你许多欢愉。你不能同沈家共患难也就罢了,连孩子都要算作生意?!”
沈兰心万万没想到胡氏居然如此没脸没皮,气不打一处来。
“此一时彼一时,好妹妹,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就算是家中的丫环奴仆求去,念着他们在沈家出了这么多年的力气,你母亲都会一人打赏点碎银,我可是给沈家留了香火,你不给不合适吧?”
见沈兰心不说话,她又笑着说:“那我去向你母亲要,她人老了,心慈,定会愿意的。”
说罢作势就要往书房外走,沈兰心只得把她叫住:“你想要多少?”
“我知道沈家的铺子田产都被封了,你的嫁妆银子也去买了人情,你们一大家子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也多着,也不多要,五百两就行。”
胡氏笑望着沈兰心,如同在说:看我多为你们着想。
沈兰心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背过身去数了五百两银票递过去。
“我的嫁妆都送出去打点了,意在救父亲和大哥二哥的命,如今身上只有这么多,大房这份便给你了。往后,我们估计不会再见了。”
胡氏喜滋滋地收起银票,眼角眉梢的欢喜愈发多了。
沈兰心感觉自己像是摸到了一点她的真性情,试探着问:“在你看来,所有人事唯有用与无用之别,可对?”
胡氏微睁了下眼睛,笑着不说话。
沈兰心了然,再次拿起纸笔:“既如此,那烦请胡姑娘再写一份断亲书吧。”
胡氏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多了几分欣赏:“沈家的男人都说你经商天分高,果然如此。凭你这体察人心的本事,做生意定能风生水起。”
“你既知我有本事,为何还要执意离去?”
“沈姑娘,你有本事也得有机会施展才是。沈家的事牵连如此之广,你想要做生意,怕还得过好些年,我可等不起。”
胡氏快速写好断亲书,按下手印,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