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课堂中一片寂静。
在坐都是少年,这少年慕艾,也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十个字太过荡气回肠了,一下震慑住了人心。
所有人都默默在心间咀嚼这两句话,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与方纬伦嬉闹的少年脸色微囧,把竹筒又递还回方纬伦,低头小心开口。
“书长,你这两句写的太好了,可是……有感而发?!”
方纬伦拿回竹筒,脸上露出苦涩。
“曾兄,这并不是我所写的,这竹筒是泽山点心铺的,这两句不知出自谁人之手。”
其余人皆点头喟叹道:“原来如此。”
那姓曾的少年又凑近了一些,“书长,为何这几日魂不守舍,可是有心仪的小娘子了。”
方纬伦手抚着竹筒,摇头道:“是又如何?你我的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是讲究门当户对,何时问过我们的心意了。”
课堂内几位少年都默默点头,他们中有几人已订下婚约,与女方不过也就是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如何的两情相悦,海誓山盟。
这时,张仲儒放下课本,抬头道:“诸位,还有四个多月就要会试了,何故在这里谈这些儿女情长,男子在家中须顶立门楣,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婚嫁之事,本也就为了承嗣家族血脉,无须为之伤春悲秋,浪费了这一身学识抱负。”
张仲儒说的这般斩钉截铁,那冷静自持的模样,让其余几人汗颜。
方纬伦却道:“子慎如此冷心冷情,就不知以后遇到心仪的小娘子还能说出今日这番话否?!”
张仲儒继续拿起书笃定地说了两个字:“自然!”
这日泽山点心铺收工后,昭蒂正在后院看着哑叔为菊花浇水,胡三娘抓着一盒子黄油曲奇凑上来,笑眯眯往昭蒂嘴里塞了一个。
“娘子,前几日,你让文武把这原本放在白宅的菊花搬过来时,就想着要让那国子学的先生们来赏花了吧!”
昭蒂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哪算的那么准?”
胡三娘又捻了一块曲奇喂了过去,“我可不信,娘子办事,这桩桩件件都有深意,这谋划的滴水不漏,反正三娘这脑子是想不出这些好主意的。”
昭蒂挡住了她又送来的曲奇,咯咯笑着,“三娘,别吃了,吃多了容易长肉。”
胡三娘毫不在意地挑眉,“这么好吃的东西,今日好不容易多下这几片,我可舍不得停嘴。”
正说着,她见昭蒂迅速从腰间摸出面纱戴在了脸上,转身朝门口快步而去。
张仲儒依然是最后一个出国子学,他历来如此,一是习惯放学前再梳理下一天所学的东西,二来也是不喜放学时的拥挤,刻意晚一点出来。
今日天气阴沉,秋风萧瑟,他余光瞥了下泽山点心铺,边走边想,不知今日派出的人是否又是如昨日一般,仍打探不出什么。
他脚下略慢了点,走到点心铺门口时抬头去瞧那对联。
上联:麦凝脂香调玉乳。
下联:花增色味胜红绫。
横批:香飘万家。
李先生的字苍劲有力,华美自然,不由驻足,一笔一画欣赏起来。
正当他看的入神时,只见一个粉色的身影站到了门边。四目相对,他周身竟起了层鸡皮,目光交汇的瞬间,一种微妙的酥麻感游走遍他全身。
女子戴着面纱,晦暗的光线下,她眼中似有万千星辰。
张仲儒只觉此时山河无声,天地失色,世间唯有她。这一刹那,他才算真切体会到了那两句话。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张仲儒定定站着,仰头看着台阶上的少女,那少女不躲不避也自然的回视他,只见她竟慢慢走下了台阶,九层台阶,阶阶而下,仿佛每一步却是踩在了张仲儒的心上。
昭蒂站在张仲儒面前,微仰着头看他,清冷如玉的公子呼吸有些紊乱,双手不自知的紧握。
她满意的微笑颔首,“郎君,可是要买点心,不巧今日点心铺的点心都售完了,郎君明日上学时来买吧,我一定替郎君留上一份!”
张仲儒并未接这话,他仍看着面前人,语气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来。
“听闻……娘子后院有五大名菊!”
昭蒂歪了下头,“是先生们告诉你的吗?”
见张仲儒只抿着唇不语,她也不介意,只眼含笑意道:“若郎君也是爱花之人,有空也可和先生们一同来观赏。”
她在面纱下皱了下小鼻子,“不过,郎君要抓紧啦。”
昭蒂湿漉漉地眼眸眨了眨,“快十二月了,今年愈发冷了,这名花娇贵,郎君可别迟了朝夕,误了花期呀!”
她朝张仲儒举起手摆了摆,“拜拜,明日见。”拎起裙摆转身又上了台阶,粉色身影很快消失无踪。
张仲儒目光深遂,片刻后低下头,朝自家马车大步而去,快到马车时,又转头看了眼泽山点心铺,嘴角露出一丝轻篾。
迟了朝夕,误了花期。
这女子在暗示什么,又在谋算什么,主动来找自己搭讪说话,别以为他张仲儒会被这些小伎俩迷惑了心智。
她约莫就是从那些学子,比如方纬伦口中刚套出了自己就是的张府郎君的身份,还是想再次制造机会接近自己,好博取好感再接近母亲,定是还想着那娃娃亲吧!
张仲儒在车中慢慢冷静下来,一通思虑,他更认定了那女子的目的,欲擒故纵而已。
张仲儒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挂着冷笑,他倒要看看,这轻浮女子怎么自编自导来接近自己。
他这边作这番打算,昭蒂那边却也并不觉得自己这三言两语就能打动城府极深,惯会洞察人心的张仲儒。
这长春府中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娘们,从小在妻妾成群的后宅浸淫着,哪个没些手腕,为何都在张仲儒这里撞了南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张仲儒他就是个贱的,惯不得,先晾着他。
昭蒂已经快做出珍珠奶茶了。
木薯粉和红糖水在大锅中翻滚,胡文武用大木铲不停搅动,到成团立刻取出,哑叔用大蒲扇快速扇动。
等不太烫手了,胡三娘就开始上手揉搓成条,胡婆子则快速的将揉好的条状切成大拇指盖大小,再扔进一旁撒了木薯粉的大木盆中晃动下,防止粘连。
昭蒂则取着木薯圆子下锅小火煮至八分熟,用竹漏子捞到一边放满凉开水的瓷盆中,再用竹漏将木薯圆子划散,只见不一会儿,青花瓷盆中的木薯圆子就呈现出透明感,颗颗如琥珀如蜜蜡般晶莹。
几人围在瓷盆边,脸上都显出了惊奇之色。
胡文礼道:“娘子,怪不得这叫珍珠,这可真漂亮,都舍不得吃了。”
胡三娘发出“切”一声,拿过一只大海碗来,”行,那你别吃,我先盛点出来给大伙尝尝。”
胡文礼忙陪笑道:“三娘,你别欺负我呀,我要吃不到,改明儿算盘珠子都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