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原路返回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身旁的男子,纵使与生俱来的的岂止与这里格格不入,看起来依旧长身如玉,英俊逼人
舒岁安离开淮安,肖晨怎会不来。
在故乡觅得舒岁安,他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他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自己笨拙的爱情方式。
见到她,他已然满心欢喜。
电话浅谈间,有着生疏的迹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他知道她是受人唆摆了,在柏林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很少,却也是难得的温情。
他也曾想过,或许回到淮安,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能让她走出阴霾平静下来。如今,她很平静,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情绪焦虑,平平淡淡的唤他一声“阿晨”,欣喜之余,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忧虑。
有时候平静过了头,也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脚步声,他开门上车,很快杜泽也坐了进去:“需要我留下来吗?”
“不用。”
杜泽发动汽车引擎,轻声询问:“您放心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肖晨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不搭腔。
他和她骨子里都是要强的人,但命运有时候就这么神奇,尖锐的人相处起来,那些坚不可摧的壁垒也会随之坍塌,武装也会慢慢的随着时间瓦解开来。
那几年对于她来说是混沌,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幸福时光。
放任她一人留在这里,他并不放心,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在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这么多。
他想维护这份纯真。
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他的,陌生之余却也倍感亲切。
有风从车窗缝隙里溜进来,他看着沿途长长的街道,不由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那时候幸福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他跑快一点就可以抓住了,幸福,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了。
天气有些转阴,他的声音从车后座突然想起:“你觉得会下雨吗?”
杜泽专心打着方向盘,空出来的手点击这车里的触屏,把未来一周的天气调出来:“先生,不会下雨的。”
那就好,她不喜欢下雨天。
晚上住在酒店,简单洗漱后,舒岁安温吞地漱干了滴落在身上的水渍,抬眸看着被水汽浸染的镜子。
她用手擦了擦,镜子还是依旧朦胧模糊,看不清里面的倒影。
舒岁安想,也是,人生哪有这么多拨云见日呢。
她把床铺好,而后蜷缩在床榻的一角,酒店有些年代感了,连中央空调都有了声响,轰隆隆地声音反而让她心安。
一夜无眠。
房内的电话声不绝于耳,她慢吞吞地赤脚把帘子拉开,昏暗的房间瞬间被阳光填满了,她眯着眼适才发现,已经早晨了。
电话只响了9次,第10次戛然而止了。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她看着陌生的来电再次响起,这次她接听了。
是阔别已久未见的故人。
是陈芳桦打来的电话。
也是,她与肖晨的关系总不能绕开的,她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
避开重逢时的喜悦,事到如今,她们能谈及的话题实在太少,说了没几句,两人就默契的止了话,那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沉默。
这个女子曾经在年少时主动的朝她靠近,也曾温暖过她的岁月,之后种种也与她无关。
她自己被囚经年,也不曾与外界联系,对于她,已经陌生了。
记忆生暖,却也被岁月模糊了。
陈芳桦试着打破沉默:“这些年你还好吗?”
这句话也是真的,作为朋友,她仅仅只知道肖晨任性妄为的娶了她,因为他单方面的屏蔽了关于他妻子的信息,就连亲人都不能过问,只说舒岁安本人不喜被人叨扰,就连她都不允许。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自父母双亡后愈发的沉郁,就连她也拒之门外,她心里何尝不知他的苦呢?
她不是没听到传闻,但肖晨以雷霆手段镇压所有外界不友好的声音,她也曾质问过他,到底对舒岁安做过什么。
答案一直只有一个:她不喜被人叨扰。
把她隔绝在世界之外,就连她挂名的工作也是经他一手安排的,就为了舒岁安说的“自由”,把她真正的囚在他打造的世界里。
“还不错。”
她回答得极为认真,隔着电话,陈芳桦却笑了,电话那端她捂着嘴巴,生怕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舒岁安这边没听到那边的动静,心里想,大概她也以为自己过得尚可。
陈芳桦说:“那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了呢?”
“我不习惯看手机。”
“岁安,这个借口很烂。”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告诉陈芳桦,她说得都是真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这样倾诉了。
房内放着电视,她最怕寂寞了,安静的房间有声音,显得热闹一点。
电视频道播放着一则新闻,周氏集团负责人周应淮车祸病危,医生尽了全力,如今人在重症监护,一切情况还等通告。
她正在泡茶,手里的杯子忽然摔到茶几上,声音尤为刺耳。
只是看向电视屏幕的时候,表情漠然,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很平静的。
她弯腰把碎片一片片的拾起,动作缓慢,行动有些许迟钝。
明明碎片都已经清理完了,舒岁安还一直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直至腿脚麻木适才倒在地上,她蜷缩的地毯上抱着自己。
有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直至滑落至发梢转瞬即逝。
中午,陈芳桦特地驱车来酒店载舒岁安出去用餐。
这顿午饭,陈芳桦吃的很难过。
她们之间很生分,对面静坐的舒岁安不再轻易的展露悲喜,一直用漠然的表情和淡淡的微笑,生生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把菜夹到舒岁安的碗里,舒岁安说:“谢谢。”
她低头吃饭,硬撑着没有在她面前哭出来。
事实上,她很早就想哭了,见到她的那一刻,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沉郁险些汹涌而出,她又千言万语想要和舒岁安说,但话到嘴边,所有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变成了无言以对。
饭后,陈芳桦送舒岁安回去,离开前她伸出手臂,轻轻搂了一下她,摸着她瘦削的肩胛骨,她心里泛着疼。
“岁安,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我还是曾经的陈芳桦,若是你想哭,不要硬撑。”
可舒岁安最终没哭,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得很认真,似是担心道路不平稳,自己便会一不小心的摔跤。
临走前,她还是开口了:“昨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我梦回了曾经与你们同去贺元宵,我很开心,至少那一刻是真的开心。”
陈芳桦问道:“现在不开心吗?”
她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嘴角蕴含着淡淡的笑意:“现在也开心,我为梦里的自己和现实的你们感到开心。”
陈芳桦眉梢抽动,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很轻松:“想去吗?我陪你。”
记忆中的城楼已经失修多年,城下的那棵大树也已然被清走了。
她站在城楼下,伸手拂过城墙壁的斑驳扭头,“原先在城下的大树呢?”
舒岁安说这话时,下意识紧张的咬指甲盖,是焦虑的表现。
“树根已经蔓延至城角处,会危及建筑,让建筑坍塌,故而前些年纳入市政工程的清理,树上挂的红绸带也被一车车清走了。”
连同那些写满千千结的期望,一并清走了。
舒岁安木木的听着,低低的应了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抬头望着城楼最高处飘摇着残旧的旗帜,那年的元宵,千灯盏犹在眼前。
这些旧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看着熟悉的景,仿佛身边的人还在,她依旧是那个心无挂念的舒岁安,而肖晨还是那样的沉静温暖,易洵之还是那个倨傲却也内心柔软的人。
就是在这里,她还收到那人的祝福。
那时百盏千灯都是出自他手,让她明白了柳暗花明,走出阴霾。
陈芳桦知晓舒岁安难过,每次路过这里她都会下意识的绕道而行,触景生情,心里很难受。
路边有个茶摊,舒岁安接过店家热情送的糕点,默默地喝了一口茶,配上清甜的糕点,入口香甜,是她喜欢的味道。
死寂的心又有了细微的波动,间隔时间太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了。
店家打量了一眼二人,问道:“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陈芳桦淡淡解释道:“许是我家妹子冻坏了,吃了茶,觉得人暖和了。”
店家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您嫌弃我家小店的茶和茶点入口不好呢”
“哦?”陈芳桦恍然,随口问道:“不是西南特色吗?在城楼下盘了摊,只卖茶和茶点,其余一概不做,想必您也不缺钱吧。”
陈芳桦这话说得虽然话很糙,但也在理。
就两人座的一会子功夫,都没见几个人影,倒不是说生意不好,而是价格也比较昂贵,茶单也只有几个口味,茶点还是随机,看店家心情的,如此看来不是招揽客人的招数,倒像是为爱发电更多一些。
“小妮子您这话说得我也有些臊了。”店家憨厚,提着茶壶站在一旁给陈芳桦添了一盏,咋舌道:“这事不好说,正确的说,我捡了个大便宜,这家店的大老板是前些年有个善心人盘下来的,我呢,是替他看店,人给的钱这般丰厚,我推脱倒显得我不会做人。”
陈芳桦听了店主的话,撇嘴道:“不会吧老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您可别说,这是让我碰上了。”店主看了眼茶店里头房梁上的牌匾说道:“这家店本是做不下去的,但5年前,我家主簿周先生来过这里喝茶,喝完以后没过几天就把这里盘下来,然后让我守着,另外还附加了条件,说是一定要把这家店的店名改成:山夕居。”
岁,分开便是山夕。
舒岁安微微抿唇,陈芳桦也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舒岁安,这才看向店家,迟疑道:“您说的主簿,名叫周应淮?”
“除了他,还有谁?”店家笑道:“当年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出手尤为阔绰。起初经营茶店入不敷出,正想做满一个月就关门,但那天他突然来了,来的时候只点了一盏很普通的清茶,我见口味寡淡还给他送了一盘我自己手作的点心,不过几日,他便派人来给我谈这笔生意,甚至于还派了人过来专门装点店面,全权由他的人负责,而我就做那个坐享其成的人就成了。”
舒岁安看着手头的咬了半口的糕点,神思一下有些转动不过来。
“后来,他有回来过吗?”这话也是舒岁安开口问的,只不过声音沙哑,明明已经喝了小半盏茶了。
当年他过来饮茶,想必是一个人。
一壶茶,透着物是人非,他当时该有多落寞
店主耸了耸肩摇头:“没有,不过他会定时让我前去淮安,会通过秘书联系我,他惜字如金,和我见面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也就是让我顺路带几块西南特有的糕点前去。”
店主没有说的是,周应淮收到糕点后并没有富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轻手拨开表面的牛皮油纸,而后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吃的时候目光放得很远,好似透过糕点在回味什么。
他看得分明,自己的主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眼神空洞得很,还带着浓浓地伤情……
他们的谈话吸引了不少路遇的游客,有游客在一旁提出疑问:“我不相信一个富商,会平白无故的把这么大一家茶庄送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揽客吹嘘吧。”
茶客甲:“分明就是唬人,他会砸钱养你一辈子,真是会开玩笑!”
茶客丁:“这也不能说假,这景区不就只有这家茶庄做成了吗,周边的店铺都零零散散的呢。”
茶客丙:“反正我不信周应淮这么闲,投资这么一家小店,还这么大费周章吗”
“骗你们干什么,我又不是吃饱撑着。”店家被人质疑,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不快,但他本就是生意人,习惯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笑着回击了一句后,拿着空茶壶进屋了。
沉默的只有舒岁安和陈芳桦,议论纷纷倒成了那些过路的游客,这桩奇闻异事也成了吸引游客的谈资。
有人突然说起:“这周应淮都出车祸了,如今都昏迷不醒了,就连医生都说回天乏术,对外都宣尽人事了,想来也难回头咯……”
散茶客笑了笑,无所谓道:“所以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哪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尽,年纪轻轻就享受得天独厚的待遇,上天给的多,收回去的时候也不会留任何情面的。”
这话说得,听入耳都觉着刺耳,摆明是幸灾乐祸的韵味。
陈芳桦听不下去,她性子本就创实,转头正要回击,却有一双冰冷的手拉了拉她。
舒岁安想要说什么,只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攥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34;岁安&34;陈芳桦有些担心,下意识唤出了她的名字。
右手手腕被攥住,似是有些被惊住,舒岁安立即缩回了手,看着陈芳桦,努力的牵起唇角,试图微笑:“我们走吧。”
这不起身还好,一起来没注意到自己踩着裙摆,只听到小小“呲啦”一声响,被自己愚笨的绊住了脚,舒岁安重心不稳,直接朝地面跌去。
刚才在不远处还热火朝天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她手无力的撑在地面上,想要起身时,人又跌了回去,陈芳桦过来扶她,被她挡开了:“我可以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道疤,被她用力扯下衣袖遮挡了,陈芳桦当看不见,维持着她最后的体面。
从前她也跌倒过无数次,也习惯疼痛了,医生说她对痛觉迟钝。
每次练习她总会很快的爬起来,现如今她摔倒了,才发现这种痛是深入骨髓的,痛得让人心力交瘁。
她左手撑着地,先是半蹲在那里,把脸埋进膝盖上,缓了半晌才站起身。
有孩童远远得看到,咯咯咯的笑了一通:“姐姐好笨哦,路都走不稳。”
舒岁安知道,童言无忌,没有恶意。
她循声望去,有几个孩子在互相追逐的拉着风筝线,宛如一只只轻盈的蝶,欢声笑语入耳,很悦耳。
陈芳桦最终还是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别放心上,孩子还小,说的话没着落。”
舒岁安想,她没有放在心上,很多事情她都习惯忘记了,真的。
茶店被她们远远的抛在身后,只有口中的涩味还停留在舌尖上,又无缘无故的落在了心头,催生出晚春的春潮。
一路沉默走到了路口,整座城都有了苍老的痕迹,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在桥上远远地看着伫立在中央的城楼,曾经的她和曾经的他在漫长的岁月里是真的偶遇过,不过时间拉得有点长。
她在时,他不在。
他在时,她不在。
在交错的时空里,那年4月7日是她的生辰,清明前后,雨纷纷。
周应淮独自来到这座城,站在阴雨下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发,而后亲手系在树杈上的红绸带取下那条早已斑驳破烂的“岁岁平安”布条。
旁边有一对恋人在旧址旁虔诚的闭眼许愿,只听到那男孩说:“树都不在了,还信?”
女孩甜甜的笑着说:“信呀。”
他也笑了笑,转身远去,背影隐隐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