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长在灵魂里。”
这句话是舒岁安那一刻想到唯一的一句话。
她把周应淮放在内心最深处掩埋,无法触及。
曾经以为彼此间的距离可以用余生这么长去慢慢丈量,但他已经被她搁置最深处,本就是注定无法在岁月流逝中再挖掘出来重见天日。
春日初旬,周氏秀场后台,舒岁安的心因为周应淮的举动重新动摇了几分。
她长期缩身在过去的回忆里,夜里靠过去的回忆填补自己心里的空缺,时常害怕会有那么一双手把她拽回去回忆里反复鞭笞。
白日里刻意回避着过去,不去社交媒体上阅览新闻,也不会结识新的人,因为过去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于残酷。
现实中看似无坚不摧的人,实则千疮百孔。
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就是一场人间悲剧,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信任和对外敞开的可能,将所有的可能都拒之门外。
一次托付,她近乎一无所有,所以不敢再轻易托付。
门外的她静静地看着,外人看就像一个呆滞毫无感情的木偶人。
一句话,换来了她眼眸潮湿,心里滋生出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情潮。
面前那些妆容得当,姿色娇艳的女子都与她有细微的相似,也许他可以通过曾经的照片把她记在眼里,却入不了心。
就如同那幅没有题上眼睛的素描,无疾而终。
7年的空缺对于他来说太显渺茫,他注定无法窥视出7年以来她的心路历程。
她知道,她把曾经的舒岁安毁了
树也可以长歪,尚且可以选择择去不好的部分重新再长一次,总会有好的一天。
但人选择走的岔口偏离了,那便只有深浅不一的伤痛。
看到这样一个她,对于周应淮来说,该是怎么样的挫败和伤情呢?
是不是与他记忆里的人偏差太多呢?
她不得而知。
车内后座,她闭眼靠在车窗静静地在角落待着,周应淮接过程军准备的冰袋,把她搂过去,给她敷脸,刺骨的温度接触后,她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她睁眼看着面前表情仍旧淡漠的男子,动作却无一透露着小心翼翼,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
心存怜惜,举步维艰。
她眸子有着淡淡一层水光,周应淮以为是伤口疼了,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尽量的放柔动作。
见舒岁安不愿喊疼,也不愿提及刚刚在秀场后台的事,一时间车内寂静的很,偶尔有转弯灯的“嘀嗒”声响起。
都不愿说话,谁能保证简单的话语,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藏匿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呢,但她还是要说。
有些话,本就是要说的,不过听着伤人罢了。
“我没想过,爱这么伤情,连那些回忆都透着痛。”她说,声息微不可闻。
搭在她肩头的手不由地收紧了几分,而后转为轻轻拍抚她的背,似是抚慰。
“没关系的。”
伤人没关系,因为他需要的就是这份伤,只因为是她。
冯婉君背对他们坐在副驾驶座上,眸子望着窗外飞速流逝在车后的风景,车窗隐隐的倒影里,她发现自己的长睫有微微湿润的迹象,应该只是风太大,迷了眼睛吧。
车内沉默,宛如往昔,她隔着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依偎的爱侣。
就好像一切回到过去,无事发生,各自安好。
她垂下眼帘,而后牵起一抹很淡的笑。
尘世男女,爱得缠绵悱恻,就连伤都透着贪恋的味道,怎能不让人沉沦呢?
窗外依旧是熟悉的城,冯婉君的心一下子就犯着疼。
即使她说过,这座城对她来说变得太快,让她觉得无所适从,陌生得很。但是看着熟悉的街道,她依旧感觉到温暖。
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里,刻在骨子里无法遗忘的,譬如共同走过的路,在这里发生的种种。
这便是注定,难以割舍的情。
8年前的周应淮,一笑便能惊艳所有人的岁月,能够让所有人都轻易的爱上他。
8年里的周应淮,似乎随时都能在各处看到他的身影,也在微笑,但细看却发现只有皮囊在笑,笑意未达眼底。
那笑,带着疲倦,带着虚假。
失去舒岁安,生活对于他而言就是一成不变的忙碌,忙碌点好,忙碌点就没时间去想其它了,就连私生活都不带半分色彩,只剩下工作。
人人都说他心狠,人人都说他狠得没有半分人情味,就像一个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没有任何血肉铸成冷血无情的人。
只不过他们不明白,笑容的背后都需要承载一份美好,譬如:因为什么而微笑?
他已经没有微笑的理由了。
8年后的周应淮,历尽沧桑,终于找到属于他展颜的理由。
冯婉君知道,纵使现如今舒岁安病了,但对于周应淮来说依旧是最为珍贵的财富。
会认真调动她的情绪,努力的找回曾经的她,他不去计较过去的7年,嘴角的微笑带着苦涩,却还是依旧愿意流露,只因她回来了。
车里依旧寂静,秀场的纷争似乎抽走了舒岁安所有的精力,舒岁安在他怀里安然睡着了,殊不知她睡着前,无意识的喊了一个名字。
“文鸳。”
冯婉君也听到了,她知道,那人笑容应该很灿烂,很释然。
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安然。
但尘埃落地注定只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这天上午,江绮音应好友邀约,一起外出看戏剧,中年人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更何况这些年她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周应淮长年不着家,她自然寂寞居多。
临近中午,程澄来了,坐在她身侧含笑的给她送毛巾、添茶,照顾得她喜笑颜开,体贴周到。
江绮音接过毛巾,擦拭手得同时对程太太说:“以后谁有福娶了你家闺女,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可以说是发自内心了。
“欸,这话就说早了。”程太太看了眼女儿,眼里有着藏不住得骄傲,但数落起女儿来,嘴巴却是丝毫不客气了点:“这不过年了,转眼就28岁了,男朋友都没着落,快愁死我们夫妻了。”
程澄坐在一旁笑了笑,并没有搭话,看着是乖巧的一个娇娇人儿。
江绮音劝道:“儿女都大了,想法做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管不了。”
这话说的也真,但客套也是真的。
程太太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糕点,她把糕点搁在江绮音手侧,颇有眼力劲:“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总要比男人被世俗难接受一点,过了二八年华就会被人指指点点;男人过了30岁都人人夸是黄金期。就像你家应淮条件,你不用愁也实属正常。”
江绮音终于笑了笑:“这话被你说的,忒怪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你呢。”
“听说曾家那丫头追着应淮跑,与他绯闻都满天飞了,怕是好事将近了吧。”
亲热的话语,倒是夹杂着几分试探。
毕竟自己女儿有什么心思,做妈的哪有不清楚的呢。
江绮音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并没有任何的失仪,上流圈子消息本就流通,她慢条斯理的拿起叉子捻了一小块橘子瓣咬了一口。
好酸。
“纯属谣传,应淮都没和我提过这事,他不上心,我也不怎么管,外头的人瞎捣鼓,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他若有心,我烧高香阿弥陀佛了。”
程太太似笑非笑:“倒也不是不上心,说不定他有,你这边不知道。”
这么一句话,江绮音听入了耳,眸子微闪,委实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绮音问:“你这边什么意思?”
“妈 ——”程澄上前,抓着程太太的手臂,眼神有些不悦,小声嘟囔:“别乱说话。”
江绮音抿唇看了程太太一眼,见她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容牵强得很。
程澄这边勾了勾唇,心里一闪而过一抹念头:对方上钩了。
江绮音拿起手侧得毛巾,心平气和得擦着手:“你想说什么?”
程澄也不知道江绮音想什么,周家人向来个个心思精明,江绮音自小出身就高,几十年来见惯了风风雨雨,加之她之前也当过老师,有时候轻飘飘的那么一句话,让人听了就有如重石压迫。
程澄清了清嗓子,迟疑道:“您可能不知道,他在小芦筑藏了一个人。”
闻言,江绮音面色无常,只是眸子里隐约透着一丝凛冽。
她不喜欢他人窥破她的心思,窥破他们周家的秘辛,虽然眼前的人是她另眼相看的女孩,此次她有点自作主张了。
停了几秒,江绮音静静开口:“我知道。”
程澄皱眉:“江姨,那个人是舒岁安。”
周应淮早就给她透了底,她对此事心知肚明。
虽说不满,却也不想外人对周家指指点点,拿到明面上去说。
她擦手的动作戛然而止,而后一声不吭的让人把她推走,留给程家母女的,只有江绮音离去的背影。
程家母女看不懂江绮音的不动声色,见她离开后,程澄开车送程太太回家。
阳光明媚,车内也开了暖气,但她却觉得很冷。
她问自己,以前的程澄是这样的吗?
她看了眼头上后视镜,妆容精致,美丽动人,逢人就会夸她楚楚动人之余,还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不过眸子里却充斥着不安和矛盾。
面目全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以前的她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她如今就真真成了曾经她最厌恶的坏女人,以前妒恨曾如秋,如今嫉妒舒岁安,有的东西一旦得不到却又心存执念就会变了味。
今天她收到曾如秋当众被下面子的小视频,别提多开心了,因为她就是妒恨她如此成功。
曾经有她的存在,因为同校、同专业,所以不管她多么努力,一直都会被人拿来跟曾如秋比较。
曾如秋那么万丈光芒,他们都看不到她的闪光点,她的光芒都湮没在曾如秋名字之下,越发凸显她的努力是一场又一场笑话。
有相熟的同学问她:“程程,现如今你已经成为艺术领域名人,开心吗?”
她当时没有作答。
曾如秋在的时候,她不开心,曾如秋消失后,她似乎也不曾感受到开心的快感。这么多年,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追逐曾如秋的脚步,试图要把她弥留下的光芒夺去,希冀着可以盖过她的风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达成所愿,曾如秋的名字如今被钉在耻辱架上,人人都知道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丽人原来如此的不堪,相比于她,她实在是干干净净得很,称得上是一个德艺双馨的“好孩子”。
可她得到过什么?
功成名就,鲜花掌声无数,她最想要的却是别人的曾经。
再看另一个女主角,那个被周应淮呵护备至的女主角。
虽然浑浑噩噩,名不见经传,却拥有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温情和属于那个人的爱。
这么看来,她还是输家,还是一个原地踏步的输家。
她甘心吗?
因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惦念这么多年碾压曾如秋的机会被人轻而易举的做到,而她喜欢的东西却也被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占据
梦魇成魔,她不甘心。
“实在想不通,应淮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放着你这么好一个姑娘不要,偏偏就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程太太的声音从后座传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程澄的肩膀,“你说,刚刚那些话,你江阿姨听进去了吗?”
程澄不说话,听不听得到进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人心总会有弱点的。
谁家会喜欢儿子喜欢一个神经病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一家很有情调的法国餐厅,内里装修格调偏温情,法国人天然喜欢自然阳光。
遮阳伞下有人带着墨镜遮掩刺目的阳光,面前放置着一份让人看了食欲大动的餐食,只是面前坐着的人似是没有食欲,未曾开动。
肖晨靠在椅背上,双脚交叠,翻看着手中的平板。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毫无征兆:“严重吗?”
黄蔼洋切着牛肋骨,回道:“下手怕是不知轻重,因为程军都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只不过没看见人上车,但拍到拿了消肿的冰块。”
平板搁下,那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目光平静无波,因为没有任何笑意,所以显得尤为锐利:“那位怎么处理的?”
“当场还击,解雇涉事人,暂时雪藏曾如秋。”
肖晨不再说话,没有过多再询问,譬如:“她如何了”
不问,是因为他知道,舒岁安是不会轻易的流露她真实的情绪,因为她这些年的眼泪都流尽了,从不会在人前过多的展露她真实的情绪。
她已经麻木了。
她曾说过:“怕给别人添麻烦。”
夫妻多年,除去那一年,她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属于她的软弱,也很少和他说心里话,完完全全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放任。
曾今半夜醒来,他从床上坐起,会看见她不安的睡在远处的沙发,蜷缩成一团,像平安一样,只蜷缩在自己的领地。
有时候她还会失眠睡不着,半夜偷偷跑到书房,不知从哪里搜出的铅笔,用那只残碎的右手胡乱的涂画着,而后又死心的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
他会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而后她默契地顺着他的力道,写出她的名字。
这时她会声音很淡地说出一句:“真难看。”
于是,手松了,坐在一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反反复复地乱涂乱画。
放纵她的同时,她会有些颓废,因为过量的写,过度的用力,那只废掉的右手只会越来越无力,她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差的字迹,嘴角微扬,带着嘲弄。
“事与愿违,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越来越好……”
说得这么透彻,透彻得他以为她是真的大彻大悟,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是大彻大悟,还是冥顽不灵。
谁爱她,谁不爱她,对她来说,早已不再重要了。
她早早地把自己封闭在密实的世界,谁也进不去,拒绝靠近,也拒绝伤害。
肖晨看着手侧雪亮的刀叉放置在素色的餐巾上,餐巾的一角还绣有一枚精致的白梅图样,温雅宜人。
和她很像。
他拿起温毛巾净手,这才开始进食。
黄蔼洋抬眸看了眼,心里的大石缓缓放下了些。
谢天谢地,终于肯吃点正常的食物了。
见肖晨面上无恙,他适才继续开口询问:“像今天这种机会,您为什么不直接现身直接带走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