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的争吵引得吏人们围观。
“县丞大人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抓到了杀沈云的另外一个凶手,不愧是大人,一出手,便如此迅速。”
“那这么一来,这案子是彻底结案咯?那咱们还要反查旧案吗?这几天可把我累死了,找半天也没找到几桩案子。”
门口议论纷纷。
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于沛文的耳中,更让于沛文怒火中烧。他抬手,指着杨韵道:“来人,给我把杨县丞带下去,既然受了伤,那就好好在家休息,不要随意走动。”
“我看谁敢动!”杨韵朝前跨了一步,目光森然,“于司马,不如您说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便是司马,也无权罢黜我,不是吗?”
明明堂下只站着一人。
明明只是个毛头小子。
于沛文却被压得失了声。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喝道:“你放肆!”
“于司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用官威压人?若这便算是放肆,那于司马还请听好我接下来的话。”
杨韵挺直着背,一字一句道:
“董玉娘一案,乃是沈巍见色起意,杀人藏尸,一经缉拿后,沈巍供认不讳,最终以沈巍自戕结案。”
“沈立沈云一案,凶犯乃是两个过路的江洋大盗,前者在我家伏诛,后者由我一路追查至连乡镇后缉拿,于缉拿过程中伤重不治。”
“于司马,你来告诉我,这三桩案子里我肇县府衙到底有哪一桩是办得出了岔子的?于司马一入府衙便斥责我这个县丞做事不妥当,将我排除在府衙之外,到底是何居心?”
这些真假掺半的话既是说给于沛文听的,也是说给……
正厅外的那些吏人听的。
贵为司马又如何?众口铄金,他即便身负刺史之命,也不敢什么理由都不给,只一句不妥,就把她这个县丞排除在外。
“是啊,杨县丞他殚精竭虑,从未失职,司马大人为什么要如此排斥他呢?出了命案又不是杨县丞的错。”
“确实,今日还是杨县丞妹妹的头七,如此日子,他还是先紧着公务,立马赶到府衙来回禀,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于沛文的脸陡然涨红,声音变得极其尖锐,“你辖下连出三桩命案,前前后后六条人命,不是你的失职是什么?”
“流寇杀人,便是县官失职吗?司马大人?”杨韵如连珠炮一般反问:“蕲州是下州,一年命案无数,光是去年年末腊月一个月,便有六桩命案,照司马大人这个意思,这六桩命案莫非是刺史大人失职?”
“你好大的胆子!”于沛文呵斥道。
“我所言皆是事实,司马大人不愿意听,我也仍然要说。”杨韵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心平气和地说:“您不愿用我,非是我失职,非是命案频发,而是因为您与县令大人有私怨,我这个深受县令大人的县丞便成了您眼中刺肉中钉,您可认?”
“休要胡扯!”于沛文扬手。
“您若觉得我哪儿说错了,大可以反驳我。”
杨韵的从容和淡定反衬得于沛文的恼怒十分滑稽。
“我让你回去休息,是因为你受了伤!”于沛文看了眼门外,语气转而温和,“你手臂两处受伤,自当好好休息。”
杨韵抬手,捋起袖子,露出包扎的伤口来,“小伤,不足挂齿,若是因为这个,下官谢司马大人好意,下官不用休息。”
……
于沛文额角青筋直冒。
轻吐了几口浊气后,于沛文眯了眯眼睛,扫了眼杨韵的伤口,说:“你说你逮到了最后一个凶手,既如此,你可敢担责?”
“我是陛下钦点的探花,肇县县丞,县令大人着我全权督管府衙,我有何不敢?”杨韵从容道。
“积案旧案,杨县丞可愿意重审?”
声音来自身后。
“积案旧案,我自当翻查。”杨韵回身,望向来人,“倘若评判有失,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旁人。”
进门的是程宇。
“既如此,于司马还是尽快派人前往连乡镇吧,莫要误了时间。”程宇施施然走到长案边,捡起桌上的卷宗在手,边翻看边说:“其实肇县的积案倒也还好,众吏人倒查这么多日,翻找出来的也不过两件案子。”
“程大人……”
于沛文侧身,压低声音,“那案子可不能给他,他是张万鹏亲信,让他查,他肯定会包庇张万鹏。”
程宇斜眸觑着门外看热闹的吏人们,淡淡道:“那你能怎么办?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你发火时就该想到现在的处境。”
一开始就不该由着这个小子闹大。
现如今,于沛文就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已经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了。
“可是!”于沛文很是不甘心地说:“您不是为了那位来的吗?这案子当年便有蹊跷,我们再往下查,说不定就能查到那董玉娘为何——”
程宇偏头。
一个眼锋过去,于沛文就闭了嘴。
他们的低声交谈杨韵没听到,她只听到程宇轻笑了声,说:“杨县丞,看看吧,说说你的见解。”
一卷卷宗被抛了过来。
杨韵伸手接了满怀。
翻开一看,也是一桩命案。
徐百万,成武十年生人,制香世家,手艺人,成武二十二年在家中被刺身亡。彼时肇县县丞是张万鹏,这案子便是经他的手审理的,最后抓了个路过的窃贼结了案。
“此案有何疑点?”杨韵面上故作不解地问。
然而她心里已经翻涌了起来。
制香世家……
程宇是为了水蝶香来的?他已经知道了董玉娘手上的东西?
杨韵不敢细想。
程宇挑眉,眸光微敛,说:“徐百万遇害时是正午,他本该在徐家香铺,却莫名其妙回到了家中。”
经程宇提醒,杨韵翻到了第二页。
徐百万是在客房中遇害,背部中刀,死时脸上并无痛苦神色,而在他屋内的桌上,摆了两个空茶盏。
这说明,徐百万当时在见客,杀他的,是与他相熟的人,并非路过的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