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金銮殿前,卫嫱十分忐忑。
她低着头,越过守门的宫人,只身一人来到正殿之中。桌案上的博文炉仍燃着,悠悠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抬眸。
身前是一面黄铜镜,映照出她好一番精心打扮的模样。
澄澈明亮的镜,浮动出一张芙蕖美人面。她虽挽着宫中固有的、规整的髻,鬓角边却别有用心地别了一朵梅花。玉梅含香,缀于少女发髻间,她粉唇微抿着,饶是云鬓朱颜,清艳无比。
晨光熹微,落于镜中,有些刺眼。
只匆匆瞥了镜中人一眼,卫嫱便有些心神不定了。她赶忙移开视线,瞧着桌台上摆放的玉梅瓷瓶,一阵愣愣出神。
她真要这般?
她……果真要这般?
即便一整夜未眠,卫嫱仍无法真正说服自己。
放低下身段,向李彻示好。
向他委身。
她也曾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父亲也曾为一朝太傅,教过她礼义廉耻。
正出神间,院中传来一阵嘈杂,正是李彻下了早朝。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阔步走进金銮宫。
微风撩起他的衣摆,甫一进殿,他便看见那一抹娇俏的身影。
李彻视线掠过她,无悲无喜。
尔后,男人如往常一样坐至书桌旁,德福上前,捧来堆积如山的奏折。
门外有臣子觐见。
卫嫱低着头,退至殿门之外,乖巧候着李彻与大臣议事。今日他似是格外繁忙,片刻后又有两名臣子觐见。其中一位卫嫱认得,是金妃的父亲,抚西大将军,毕焕安。
毕焕安不知在殿中与李彻说什么,直至晌午才离开。
卫嫱踩在宫阶上,看着日头渐渐升高,也越来越心急如焚。月息尚在柴房之内发着高烧,如若她这边迟迟未有动作……
她微蹙着眉心,望向金銮殿中。
终于,毕焕安与另一名臣子缓身退了出来。
偌大的金銮殿中,只剩下李彻一人。
她提了提裙角,推门走了进去。
对方知晓是她前来,头竟是一下未抬。他似乎在翻阅着一本卷宗,正看得分外认真。卫嫱侧身立于一侧,看着将要熄灭的香烛,走上前了半步。
男人眸光缓淡,只轻瞥了她一眼。
李彻似乎并未看见她鬓角玉梅。
他的目光极轻,极冷,写满了不甚在意。
卫嫱只好再上前,为他杯盏中添茶。而后只见对方又提起笔,卫嫱便于一侧安静研墨。
屏窗外的台阶湿了,这一场雨似乎要落下来。
偌大的金銮殿中一片寂静,须臾,卫嫱听见雨打在窗台上的声响。
噼里啪啦。
如同她,跳跃不定的心事。
忽然,他抬起头。
四目相撞,猝不及防。
她心中骇骇,“扑通”一声跪下来。
见她反应这般剧烈,李彻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金乌的光晕漫过他的眉梢,将他的神色笼罩的淡漠。顷即,淡淡的疑色又在他眼底轻漾起,他微凝着眸,看了眼她的膝盖。
适才她跪得很急。
有隐隐的刺痛感,自膝盖处传来。
“有事?”
他虽开了口,却将目光收了回去。
桌案前,男人身量坐得端正笔直,清风穿过他的衣袍,将那明黄色的衣袂吹得飘扬。
她低着头,不语。
李彻等了她少时。
帝王终于没了耐心。
“说。”
她长跪在地,听着耳旁落下的、冰冷的话语。窗外的雨声愈大了,烦乱的雨点细密砸在少女心扉上,令她想起正在浣绣宫的月息。
不行。
她必须要救月息。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原本沉默不语的少女忽然半抬起身,攥住身前之人一片衣袖。
男人执笔的动作顿住。
他垂低下如墨一般的眸。
那双眸凝视着她,眼中除了微疑,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愫。李彻就这样看着她,同样也不语。
周遭一片静谧,唯余她的心跳声与雨点打落窗台之声,卫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
无论心中有多么抗拒。
自己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她必须要救江月息。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那一双皮肤有些皲裂的素手,就这般轻柔地搭上男人的腕。他的手指松了松,却并未丢下狼毫,只垂着眼睫,不动声色瞧着她。
看着她笨拙地,向自己示好。
不为所动。
不动如山。
这般冷的天,卫嫱后背已冒出涔涔冷汗。
明明只过了短瞬,她却觉得自己仿若历经了一整个深冬。终于,再听到一阵雨声时,少女难耐不住,满心慌张地将右手撤了回来。
不、不成……
她自幼跟着爹爹兄长学习礼义廉耻,从不知该如何去引.诱这样一个……
忽然,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
她如小鹿一般惊惶抬眸。
明明是她先出的手,现如今,少女的脸颊却全红了。她一双眼湿漉漉的,似是写满了恐慌与羞耻。李彻紧攥着她的手腕,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对方问出声:
“你想要什么?”
卫嫱一怔,抬眸望向他。
他的眼中写满了了然,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要做什么?她想要什么?
即便过去这么久,李彻仍很了解她的性子。
知晓她什么样的动作是在扯谎,什么样的眼神是在求人。
少女抿了抿唇,轻颤着手指,反握住他的手腕。
纤细的手指轻轻滑下,最后忐忑地落在他掌心处。忽然,她五指拢住,牵稳了男人的手。
李彻的眸光沉了下去。
天色正明,清浅的雨雾漫过雕花屏窗,蒙上少女颤抖的乌睫。
她发髻微斜,衣裙拖地,柔弱的身骨跪在那里,身上依稀有淡淡的梨香。
李彻的手掌很大,很暖和。
她低下头,在对方手掌上落笔:
奴……婢……
男人忽然收拢掌心,将她手指裹住。
不容人惊呼,她的身形已被人扯了上前。
他低下头:
“卫嫱,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少女咬了咬唇角,一颗心快要跳到嗓子眼里。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主动,这般主动地去引.诱一位冷漠无情的帝王。
卫嫱点了点头。
转瞬,耳旁落下一声轻嗤。
他就这样坐在龙椅之上,岿然不动,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引.诱”。见状,卫嫱又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上前。
她伸出手,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于他掌心继续:
——想……求陛下……
湿冷的光晕落在她鸦青色的睫羽上,少女瞳眸清澈,杏眸里一片柔软。
一句话落。
她收回手指。
微风吹拂起男子明黄色龙袍,他静静坐在那。游刃有余的目光,静视着她涨得通红的脸颊。
他的眼神,似乎在打量,有似乎在反问。
——如何求朕。
——只是如此?
她闭上眼,下一刻,已坐在李彻腿上,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很凉。
贴上去的那一刻,卫嫱后背一僵。
又有冷汗溽出,将她的碎发黏在鬓角。
她的唇是颤抖着的。
一吻作罢,卫嫱在对方怀里忐忑抬眸,薄雾清冷,少女看不真切身前男人眼底的神色。但她知晓——
不够,还不够。
卫嫱张了张嘴唇,轻咬上对方的唇瓣。
她咬得很轻。
酥酥麻麻,像是小鸟在亲吻春天的花蕊。
李彻眉心似是动了动,他伸出手,回扣住她的头。
手上的力道,令这吻意加深。
卫嫱抱住他的腰,僵硬的双手,笨拙地摸索着他腰间的衣带。不知过了多久,那条明黄色的衣带终于被她扯了下来。她难为情地攥着那衣带子,于他唇上轻语:
“陛下。”
落字无声,却有呵气如兰。
“求您……”
宠幸我吧。
让我也在这后宫中,能像个完整的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吧。
少女闭上眼,眼泪落下来。
温热的泪水,落在颊侧却是一片滚烫。她受不了了,她着实受不了了。她受不了如此卑微、低贱的自己,受不了李彻如此苛待她,她却还要迎上前去,乞求他的怜悯与欢心。
用自己与他曾有的温情,来乞讨一个帝王所剩无几的悲悯。
脸上一阵火辣辣。
可她却不能不如此做。
她不想死。
她想活。
她想自己活,想让月息活。
她还想撑到,兄长寻到她的那一刻。
……
卫嫱想,自己应当是赌赢了。
不然,对方也不会将她抱上龙床。
她的手缠绕住男人的发丝,尔后俯下身,笨拙地在他唇角边亲吻。
李彻闭上眼睛,任由她如此造次着。片刻后,他忽然出声。
“卫嫱。”
“你真是令朕……”他顿了顿,不知为何,下一刻却是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刮目相看。”
自耳畔传来热气,她的耳垂被人咬住。
衣衫扯开,她在对方后背上写下:
陛下。
奴婢……臣服……
殿外的风雨声大了,浩浩荡荡,似乎要将整座金銮殿掀翻。
金乌西坠,她似乎听见有人撑着伞,恭敬守在大殿门口,口口声声唤着要面见圣上。
“劳烦德福公公通融一声,臣妾有要事上禀——”
李彻吻着卫嫱的唇,压下她。
再接下来,外间的任何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
李彻罕见地将她留在了金銮殿。
一整夜,卫嫱在龙床上与他共处了整整一夜。待天亮时,对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她伏在男人的怀中,断断续续地吐息。
汗珠黏在她的发丝上,又滴落在她满是红痕的肌肤上。
阖眸不知小憩了多久,晨风拂过,李彻睁开眼,起身。
他要去上早朝。
李彻起来了,她也要醒。
只因她还无名无分,只是位御前宫女,还要服侍他更衣。
站起身时,卫嫱感到一阵眩晕。
幸好快速扶住了桌角,她这才没有昏倒。
看见眼前这明黄色的床帐时,卫嫱尚有些恍惚。
自己竟与他在龙床之上过了一夜……
卫嫱有气无力,为他系着衣带。
虽是一整夜未眠,李彻的精气神儿仍是很好,仿若根本不需要休息般。反观卫嫱,她便没有那么有生气了。更衣洗漱完,她像一只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的兔子,蔫巴巴地站在一旁。
李彻理了理十二旒冕,目光掠过她。
虽是一.夜.欢愉,现如今,他却眸光清冷,没有半分杂念情.欲。
龙袍加身,衬得男人愈发冷漠威严,高不可攀。
德福已守在门外了。
卫嫱心想,此刻对方手中,应该还捧了一碗为她准备的避子汤。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只见身前衣袍微扬着,便就在他欲往外走的前一瞬,忽然冷不丁开口。
“你前日在鸣春居外跪了一个时辰?”
李彻目光淡淡,睨着她,似是随意发问。
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