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逐视线落在方旬皮开肉绽的鱼尾鳞片上,又瞧了眼后者指尖尚未干涸的红血,说:“你在海里看不见星星?”
方旬:“海里吵,岸上安静。”
林光逐抬眼看了下天空,又说:“可是今晚没有星星。”
方旬终于忍无可忍炸毛,转眼怒瞪他:“你管我?我爱在哪里看就在哪里看,没星星我想象有星星不行?你管那么宽,太平洋都归你管算了。”
林光逐突然低下头笑了声。
方旬:“……”
人类青年拥有着一张温和精致的面容,即便是落难到海岛一身狼狈,也不妨碍他瞧上去仍然一丝不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好像身着白色西装,在钢琴前冷静垂睫翻阅着琴谱。可明明看上去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眼神却是极冷的,并非是那种攻击力十足的冷漠,而是一种温和到了极点,说话时眼睛里毫无情绪的冷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方旬看见林光逐表露出和平常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心尖就滚烫。
控制不住的怦然心动。
这时候又听见林光逐含笑道:“好吧,毕竟你是大小姐,你爱在哪看星星就在哪看,你想骑在我头上看都行。”
“……”又开始没有情绪波动了。
方旬僵着脸冷哼一声,说:“别说骑你头上了,我压你身上都能分分钟压死你。赶紧走,别杵在旁边耽误我看星星。”
林光逐想了想,问:“我可以有这个荣幸陪你一起看星星吗?”
方旬拒绝得十分果断:“你没有。”
林光逐沉默片刻,说:“你现在的态度让我感觉有点儿混淆。”
像他母亲之前收养的一只流浪猫,在投喂时总会张牙舞爪凶人。可往往静夜无声之时,那只流浪猫又会呼噜呼噜蹦到人身边可怜兮兮蹭蹭。
人如果一摸它,它又开始凶巴巴。
“是不是我在不经意间得罪你了?人类和人鱼的处事方式不同,如果有让你不高兴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或者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改正的。”林光逐语气温和。
“……”方旬心里头更加窝火。
怎么提?
说我上辈子跟你上岸被弄死了啊?
第一,他没有证据去质问。
第二,他即便是有证据,林光逐也完全可以否认,打死不承认不就行了。
最后,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谁能将谁说服。即便林光逐承认了,道歉了,那又怎样?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在乎的、想要的是什么?
他现在窝火的又是什么?
连方旬自己都不知道正确答案。
他只能故作不在意拉长了语调道:“我对你的意见如果写在纸上,连起来可以绕塔斯曼海一圈。太多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林光逐:“我们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性了?”
方旬:“没有。”
“……”林光逐看方旬态度坚决便也不强求,高中数学题难解的时候,他往往会选择换一条思路去解:“那就先不谈和解。现在我们俩都沦落到了海岛上,你受伤了,我的生存经验也不足遇到很多麻烦。能不能先放下成见彼此互帮互助一段时间,等各自情况转好我们再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这四个字一出来,方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只感觉尾巴疼,心里疼,浑身都疼。
他故意将话说得难听:“是你遇到了困难不是我。我大不了修养几天就自己痊愈了,能用得上你帮我什么忙?还一拍两散,等我伤好直接回深海,你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本以为这种话多多少少都会让人类青年感到愤怒,可青年只是平静注视了他几秒钟,屈身在他身边放下了几颗黄色果子。
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声音温和的: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说,我很乐意帮忙。”
三百米外的礁石洞窟。
林光逐放下手中阔叶。
算他运气好,雨棚坍塌的时候已经挪了窝,否则一定会被木棍压出伤来,要是砸到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运气更好的是下午搜寻物资时发现了这处地势怪异的礁石洞窟——
洞窟由地势错落不一的岩石与礁石构成,半包围式面朝茂林,正正好能够挡住海风。这里头大概是一个商品楼客厅的大小,半边浸泡在水深一两米的海水中,还有半边是地势高出一米的岩石,积累出一个可供人歇脚的平层。
林光逐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来充作床铺的取暖物资,只能在坚硬的岩石上垫上几片阔叶。躺上去没一会儿后腰就酸到不行。
他辗转难眠,掏出了录音笔。
“妈,你还记不记得那只流浪猫?后来你给它喂食的时候被它咬伤了,食指都被咬穿两个洞。我带你去打狂犬疫苗,回来后就把它关在笼子里送到宠物医院寄养。我去看过它几次,每一次它都可怜巴巴将爪子伸出笼子,想勾住我不让我走,它好像一直都记得我是谁。”
“这条人鱼就像那只流浪猫。明明担心我被雨棚压到,却不承认。”
“噢,对了,他鱼尾上的伤比我想象中严重很多。但是刚才天太黑了,我也看不清楚具体有几处伤口,如果有机会能凑近点看就好了。”林光逐咬了口黄色果子,酸酸的很涩口,他决定给这种陌生果子命名为酸苹果。同理,总是这条人鱼、那条人鱼的去称呼十分拗口。
“人鱼叫做方旬。”
林光逐弯唇温柔看着录音笔,向未来时空将听见这些言论的母亲介绍道:
“一个像流浪猫一样,脾气坏极了的大小姐。如果你见到他,应该会喜欢他的。”
同一时间,邮轮上。
无数人几夜未眠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聚在甲板上发愁。船长办公室在夜色中仍然灯火通明,张谨言双手撑着桌子,拧眉盯着沙盘上的一座一座模拟海岛,“人类在海里面不能呼吸,那条人鱼一定把林光逐带到其中某座海岛上了。那我们就标记号码,一个一个找过去!”
“…………”寂静。
附近几人都面面相觑,心感为难。
不是他们不愿意寻找林光逐,找人总得有合理的办法吧?穷举法实在是工程浩大。
想想看。
魔鬼湾中足足有上百座海岛,大的小的都有。他们每搜寻一座海岛,都得安排人绕岛一周找才可能找到林光逐。会不会大意下错过都暂且不提,万一林光逐压根不在岛的外圈停留呢?
林光逐也可能去了岛中心。这样看来根本没办法找,几乎属于碰运气嘛。
“夜晚寒冷,许多无人岛上都有未曾被人类驯化过的猛禽猛兽。”俄罗斯船长说:“张,我们知道你担心你的朋友,也一定会尽力去找。但还是建议你心里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能花费巨大的人力与物力之后,最终我们找到的是你朋友的尸体。”
张谨言:“……”
张谨言一句话都没说,面无表情穿上外套走出船长办公室,靠在走廊沉默抽烟。
甲板上也有不少船员仍在收拾残局,交谈时不免唉声叹气:
“不知道林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他肯定还活着,你们当时也看见了,那条人鱼宁可自己被砸到,也不让林老师受伤。”
说起人鱼,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居然是人鱼,传说中的人鱼——天啊,林老师到底是怎么认识祂的,明明大家都一样待在邮轮上——”
“我也想被人鱼救。”又有人满怀憧憬说:“太美了,简直是神的造物。祂在海里浮潜时都好像在发光,能被祂抱在怀里得有多幸福。”
“……”
“……”
众人报以无语的鄙夷视线。
“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了。肤浅!实在是太肤浅了,还好林老师不像你一样。”
人们谈论着人鱼,并未察觉有另一条灰黑尾巴的人鱼一直在邮轮周围游荡,正是决明。
决明都快要急死了!
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晓得暴风雨平息后,好友直接失踪了。又一次问过附近的鲸鲨无果之后,决明更急骂骂咧咧个不停:“真是的,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怎么恰恰好就在这个时间点失踪。”
怎么能不着急?
作为一条成年已久的人鱼,决明正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抓心挠肝。
急到无可奈何时决明不免抱头心感崩溃:“那小子估计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经历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