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惊得姜禾禾一身冷汗。
她顾不上那么多,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拽住了老者的衣袖。
“老先生,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被抄家了呗。”老者小心将银子揣进怀里,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
“抄家?”姜禾禾拔高了音量,心底泛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她昨日缠着方氏收拾了金银细软,也算是给她们留了条后路。
“何止啊,比起后面的惩罚,抄家算什么?”
一个男人挤挤眼,插话进来。
“得罪了永安侯,抄家都算轻的了。”
“莫非还有?”姜禾禾呼吸一滞。
那男人见她神情严肃,狐疑地打量着她:“姑娘,我看你衣着平素,却用的上等布料,你又对此事如此上心,莫非你与那黎府……”
“别误会,”姜禾禾赶忙摆手,搪塞道,“我家有近亲在黎府做事,家中常走动,我自是要多问几句。”
“这样啊。”那人咂吧着嘴,面露怜悯,“姑娘,那你跑快些,或许还能见到你那亲戚最后一面。”
“此话怎讲?”
“皇上下旨,黎府举家上下全部流放,就连家丁也不放过。府内的财产,全部充公,一件也不许带走。”
“什么!”姜禾禾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攥住。
她头晕目眩,拨开人群,冲着黎府跑去。
她大口喘着气,寒风刮得脸颊生疼。
一个踉跄,姜禾禾一头扎在雪地里,发簪应声落地,油光水滑的乌发落在肩头。
松软的雪冰冰凉凉,被眼泪砸出几点小小的凹坑。
她的腿似乎有千斤重,肺部被冷空气撑得发疼。
“咳咳咳。”她捂着嘴,帕子上隐隐有红色的血丝
顾不上那么多,姜禾禾紧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朝着黎府奔去。
紧赶慢赶,姜禾禾终究是慢人一步。
黎府门前立着几匹骏马,囚车的门大敞着,好似长着巨口的深渊巨兽。
黎府的门匾被人摘下,摔成了两半,上面还有着细雪的鞋印。
“快点走!”
影壁后,来人一声暴喝。
“啪!”
鞭声清脆,姜禾禾仿佛听到了细鞭划破空气的声音。
黎柏风被扒了官服,只着一身单薄的粗布裳。
他灰头土脸,发丝凌乱。
寒风透过粗布,吹得他瑟瑟发抖。
身后的士兵推搡着他,把他押进囚车,合上了拳头大的锁。
他身后跟着一众女眷,三三两两结伴。
有的惊恐万分,有的泣涕涟涟。
崔氏牵着黎兮,走在最前面。
纵是再落魄,她的气质不减半分。
许是留了面子,女眷的衣物如常,只是少了那些玉簪耳环的装饰。
头饰被抢去,乌黑的秀发就着一根木簪挽着。她身旁的黎兮如出一辙。
或许觉得这些女眷造不成威胁,官兵并未给她们戴上镣铐。
黎兮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姜禾禾。
“快走。”她避过侍卫,无声地做口型。
姜禾禾眼中的泪再也绷不住了,她紧咬下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你快走。”黎兮怕她没看懂,又重复一遍。
她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干什么呢?”看守她们的士兵皱了皱眉,顺着黎兮的目光看去。
姜禾禾慌忙后退,熙熙攘攘的人群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什么也没看到,士兵撇嘴,推了黎兮一把,警告道:“少耍小聪明!”
黎兮眸中写满惊恐,连连点头。
崔氏将她护在怀里,语气带着些许不满:“我们自己会走。”
“夫人,清吧。”
领头的统领歪了歪头,手里捏着拳头大的铁锁。
姜禾禾躲在人群后,涕泪横流。
她跟着黎兮上学堂,认得那些士兵身上的服饰。
他们皆是宫中侍卫,掌管贪官污吏的处罚权,有且只有那位才有调动权。
昨日才在朝堂之上与永安侯有了分歧,今日黎府就被抄家流放。
要说其中没有永安侯作梗,姜禾禾是万万不信的。
那些人是精兵良将,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姜禾禾握了握腰间的匕首,倏地泄了气。
无力感席卷全身。
人们围在黎府门口,看着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啧啧称奇。
姜禾禾游离在人群之外,靠着墙跌坐在地,将匕首插入砖缝,涕泗横流。
侍卫将黎府搜刮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挂在屋檐上,粗银做的风铃都没放过。
宫中跟来的公公捧着三四本账本,毛笔翻飞,口中念念有词,嘴角快咧到耳根后。
“付统领,可以回宫复明了。”他掐着嗓子,心满意足地账本放回车上。
马蹄踏踏,人群四散开来。
扬起的灰尘扑了姜禾禾一脸。
她双目无神,目送着囚车离开。
“快走,别回来。”
路过她时,黎兮说道。
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哎,这谁啊?蹲在墙角真碍事儿差点绊我一跤。”
姜禾禾伸着腿,一动不动。
“哎呀,灰头土脸的,乞儿罢了,也是可怜人。”
“呸,真晦气。”
那人骂骂咧咧地远去,街道上空空落落,独留她一人。
冬日的夜晚来得早,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姜禾禾动了动手指,她扶着墙艰难起身。
双腿双脚已失去了知觉。
她朝着手心哈气,颤颤巍巍地捡起黎府的牌匾。
姜禾禾揪着袖口,拂去碎雪,将两块牌匾拼成一块。
黑暗中,她就着白雪的反光端详着、抚摸着。
看着黑暗破旧的黎府,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蓦地,姜禾禾将它抱在怀里,号啕大哭。
姜禾禾木着冻僵的脸,拖着步子,手中攥着裂开的牌匾,头上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即将完工的棉帽。
街两旁,家家户户点着灯,竹筒做的烟囱冒着白色的雾气。
钱多多站在店门口,急得直跺脚。
“你怎么搞成这样?”她眼中又气又心疼,“我都担心死了,生怕你也跟着被流放……”
姜禾禾呆呆地望着她,街口传来糖葫芦的吆喝声,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扑进钱多多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钱多多,我的家没了,我没有家了。”
她肝肠寸断,心如刀绞。
钱多多好说歹说,把她哄回了厢房。
“我要见安佑丞,你让我见见他。”姜禾禾哭闹着。
钱多多神色为难,耐着性子哄道:“现在太危险,再等等,好不好?”
大抵是哭累了,姜禾禾趴在钱多多的肩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