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飞机上,林琅一直没怎么说话。joe也没怎么说话,可他本来话就少,大家又都担心着林琅的爷爷,自然没什么人能注意得到他的沉默寡言。
“你也别太担心了。柯总那边没打听到什么大事,真有什么事的话肯定会有风声了。”
林琅冷笑一声,“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峰叔撇撇嘴,“你呀,就是嘴硬。”林老爷子一倒自然影响不到林琅在圈里的地位,可一些圈中大佬因为忌惮老爷子才会对目无尊上的林琅一直隐忍不发,这下若是大树倒了,林琅还能如此任性撒泼吗?
林琅低头沉默不语,却又在心里默默念叨,“他要是真出了大事,你们能打听得到才有鬼呢。”
joe一面为那晚所听到的话担心,却又时不时地疑心是不是自己醉得厉害听岔了;一面却也担心着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林老爷子,他若是去了,林琅一定会很伤心吧,不像他们,一家人相处上百余年,最后死别之际只有坦然和微笑。
joe若有所思地看看林琅,没想到林琅却也正盯着他。两人的视线许久没像这样相遇过了。joe想给林琅一些安慰,于是眼神极其温柔,可这一回先转过头去的是林琅。她总是会想起那晚凌欢篪所说过的话。凌欢篪的研究又到底是什么呢?血族……血族又到底是人是鬼呢?可她眼前这个乔镇司,明明就是一副普通人的模样啊。
林琅冲到林府的时候,恰好老爷子刚带着岑副官和佣人浩浩荡荡地从度假山庄回来了。两拨人在大门那里撞了个正着,林琅狐疑,“你怎么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她终究有些不敢再口无遮拦了,老爷子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是这一次,指不定就是下一次了。她一想起这一天里心中的孤凄,觉得他还是活着和自己斗斗嘴才好。
老爷子中气十足,“你还知道回来……”
岑副官早就和凌欢篪通了信,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安排了今天打道回府,这时候忙站出来打圆场,“嗨,你可算回来了。”他凑近了小声说道,“老爷子前段时间身子不好,也不准我们给你打电话,后来去山里休养了一段时间,这不刚回来嘛。你呀,懂点事,说几句好听的,行不?算我求你了,小祖宗。”这话若是被老爷子听到了,一定要骂岑副官丢军人的脸。
峰叔也在,虽然老爷子不待见他,但还是得过来打个招呼,“老爷子好,看您还挺硬朗啊。”
老爷子顶不喜欢这个峰叔,“再硬朗也要被你们气死了。”
峰叔却惯会说些老爷子爱听的话,“林琅这次拿了影后,可是为国争光了,刚下飞机也就急着来见您了,说明林琅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呵,大概是想来看看我什么时候死吧?”
林琅叹口气,懒得和这个老爷子计较,他是一生铁血,没那么多顾忌惯了,竟也敢咒自己死。她还有些戚戚然,只好岔开话题,一个劲儿地叫唤着自己肚子饿了,要吃饭。
岑副官忙让厨子去准备饭菜。
等一行人进了林家大厅,老爷子这才发现之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个外国人竟然也在,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究竟是谁?你还没给我好好介绍过。”
峰叔怕林琅又出什么幺蛾子,插进话来,“是给林琅新请的保镖。”
“保镖?”老爷子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你要保镖,我这里的警卫随你挑,非得找个黄毛小子,嘁。”
峰叔不敢吭声。
老爷子却来了兴致,“你既然是保镖,练过什么?”
“嗯?”joe一脸茫然,看看峰叔又看看林琅。
老爷子也不客气,自己上来捏了捏joe的手,细皮嫩肉、冰冰凉凉的,全然不像是练家子,所以愤愤地甩开了,开始质问峰叔,“这就是你们给林琅挑的保镖?太差劲了,不行,得换。”
林琅气到不行,“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你只要还姓林,我就得管你的事。”
之前和老爷子闹开了便是因为这个“林”姓,这一次林琅好歹顾及了点,但还是不饶人地说道,“我的事……反正你别管。”
老爷子知道和林琅说也没用,只能痛心疾首地追着峰叔问,“到底……为什么……给林琅找了这么个保镖?”
峰叔被吓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却也不敢说这是林琅的坚持,最后竟说道,“老爷子可别小看他,他能一只手拎起一个大汉,真的……”峰叔回想起了那一天的情形,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那么高的一个人……”峰叔边说边比划着,“他一下子就给拎起来了,我亲眼看见的。”
林琅听得狐疑,这事她还从来没听峰叔说起过,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瞧见的。
joe笑得谨小慎微,也不敢插话。老爷子自然不信,唤来自己的警卫,当场就要joe拎给他看一看,一副拎不起来就和峰叔一起滚蛋的表情。
峰叔见老爷子动了真格,也有些害怕起来,竟又开始疑心那一天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林琅一直看着乔镇司,但并没有出言阻止。她对他,其实并不够了解。她也有过很多次了解他的机会,可是都被她断然拒绝了。这是她的秉性,喜欢世界以她为中心,而不是她去了解这个、理解那个。
joe冲着那两个一脸莫名其妙表情的警卫鞠了一躬,然后一手揪住了一人的衣领,十分轻松地把他们拎起来举过了头顶。
屋子里最泰然自若的是林琅。就是joe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在人类面前显示出自己与人类的不同会不会带来后患,可是现在的他也别无选择。
老爷子有些诧异,做手势示意joe把他们放下来,又让他们出去了。joe一直看着那两人的背景,希望他们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峰叔直到此刻终于确定,那不是梦,而那一天初见乔镇司一手举起一个人后的恐惧竟又鲜活起来。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真的有特异功能?
老爷子一直盯紧了乔镇司,也疑惑他的来路,可他所想的,自然要比峰叔多得多。前阵子的保密会议里,有一份三星的机密文件,上面说美国如今研发出了变异人种,准备组建一支变异人军队,难道眼前这个就是?可看他又实在不像是有军方背景的人……莫不是美方派来的间谍?也不对,若真是间谍,不会这么轻易地被自己识破,更不会在自己面前显出实力来。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老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给岑副官递了个眼神。岑副官会意,“大家先去吃饭吧。”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大家各怀心思,所以也没人能注意得到乔镇司其实什么也没吃。
林琅一直在想,凌欢篪所说的研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峰叔则是害怕,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更何况,当初去调查他的履历时就已经发现了,干净得令人匪夷所思,这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老爷子首先要考虑的是他出现的目的,其次才是他究竟是谁。毋庸置疑,这人的目的不是林琅,便是自己。那他背后的那个人又会是谁?也或者,他的金发碧眼和美国身份,本就是障眼法?
这顿饭的沉默最后是被joe打破的。
“爷爷……不不……老先生……”joe有些慌张,餐桌边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这番话他是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说的,“能不能……不把这事……说出去?”
“好。”老爷子面无表情。为什么他会主动要求不把这件事传出去?他的目的究竟何在?想博得自己的信任?
“还有……那两个……警卫……”
老爷子嘲讽地笑道,“你把我的兵想成什么人了?”他手下的士兵,只会知耻而后勇,绝没有说闲话的功夫。当然,如此震惊之下,在队里肯定是不可避免地传开了。
“多谢。”joe打从心底地感激林老爷子,若是这事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还有……在座的……也请帮忙……保守秘密。”
峰叔因为心中有害怕,想得也最简单,“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一下子举起两个人来?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大概在做梦。”
“我……我……”每一道投向joe的目光都十分炙热,全都在等着他的回答。可joe知道,他的回答不会让任何人满意,“这个……我不能说……是家族秘密……”
家族秘密?
这四个字让林老爷子脑海里的光景又重新翻了个遍。
“家族秘密?是什么神秘家族,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知怎的,就这几句话,峰叔心中的恐惧就稀松了。
joe笑笑,没再说话。
那晚,林老爷子以林琅久未归家为由把她留在了府里。众人辞别林琅返回市区,可谁也没再和joe说过话。
林琅难得住在林宅,不怎么睡得踏实,半夜起床去父母曾经的起居室里坐了坐。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爷爷一直没让人重新把这间屋子腾出来或改造,但是母亲所有的照片全都被扣下来盖住了。爷爷一直不喜欢母亲,即使母亲离开了,也还是如此。
林琅坐在母亲以前最喜欢的藤椅上,拿起一张被扣下的照片细细地看了起来,隐约能看出自己的影子来。她现在和父亲相遇了吗?幸福吗?她这辈子痴一人、嫁一人、忠一人、守一人,幸福吗?值得吗?
林老爷子也还没睡,坐在书房里发呆。岑副官也在,两人相对无言。
“睡吧,也不早了。”岑副官劝道。
“你也看见了,你觉得……他……”
岑副官摇摇头,“说不清楚……只觉得这个人很难看透。林琅她……”
“我便是担心她,才把她留下的。可她自己怕是不知道危险,要不然也不会出言维护他。”林老爷子一生难得害怕,害怕那人的手最后伸向的会是林琅,所以十分坚持地把林琅留下了。
岑副官试探着问道,“这事,要和上头说吗?”他和老爷子都知道,只要能摸清楚这人的底细,指不定能研发出什么新式武器或是注射剂来用于军队建设。
“先缓缓。”事关林琅,林老爷子不能这么轻易就下决断。
而林家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巴黎荣信的葡萄园里,容仲看向凌欢篪,“不去看看你二姐?”
“联系她做什么?”凌欢篪与二姐凌欢意虽是一母所出,但关系却也是淡淡的。
“哎,你呀……那样大的一个家,不要活得好似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一样。”容仲长凌欢篪好几岁,早年也是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收手了,专心打理自己的葡萄园和酒庄,公司里的一切全权交给信得过的经理人打理。
“可我确实……”凌欢篪没再说话,指不定再过几年,他的心境便与容仲一个样了。而他与容仲,其实也是容仲退出商界后才开始走得近的。不再是敌人,才有可能是朋友。
凌欢篪有意试探一下容仲是否已经眼拙,“你有没有看出来那个……”话说到一半,他又后悔了,万一容仲动了复起之心,他岂不是引狼入室?
“什么?”
“没什么。”他的心事还是该只有自己知道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