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不出结果,当时的将军便下令让巴雅尔自己到军营里去认,结果认出海兰察来。
其他将领很不服气,嚷嚷着让海兰察拿出证据来,于是海兰察才把巴雅尔割下的那一角衣襟拿了出来,众人皆哑口无言。
时至今日,老海亦是如此,只醉心于战术,仿佛沙场的热血能解他干渴的魂!在军功上,老海从来不争,但他这些年跟着我,我也不会让他吃亏,他所有的功劳,我都会上报,但如今……唉!“
如今海兰察竟然先他而去,再无人能陪他在夕阳下,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明珠默默的听着,跟着他的回忆,去了解海兰察这个人,一代名将病逝,实乃天妒英才!
说了许多,水有些温了,明珠怕他着凉,唤他起身。
帮他擦干后换了衣衫,明珠拥着他,久久不语,只是紧紧相拥,当言语苍白无力,安慰无用时,她能做的,就是静静的抱着他,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最沉默的支持,不需诺言的久伴。
“明珠,我没事了。”许久之后,福康安深深叹息了一声,直起身子,松开她,压抑了心底的痛苦,温柔的凝望着她,抬手轻抚她脸颊,
“看到你,我很快就能安定下来,不再心浮气躁。”
覆上他的手,她微侧脸,轻轻吻了他的手掌,“我很荣幸,成为你的定心丸。”
自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虽然一直忙忙碌碌,制定西藏的各种章程,但只要一闲下来,他的心里,就如针扎一般,不像之前打了胜仗那般,意气风发,志满意得,这一回的胜仗,令他愧对许多人。
尤其是回来后,又得知忘年之交海兰察的死讯,他更是无法平静。
所幸,明珠懂他,没有喋喋不休的劝慰,只给他一个踏实的拥抱,便在一瞬间安抚了他所有的动荡。
淡淡一笑,福康安拉着她出了房门。恰好丫鬟有请,说是太夫人让他们过去用晚膳。
敛了愁绪,福康安带明珠去给那拉氏请安,伊贝尔瞧见阿玛,欢喜不已,快跑着扑过来让他抱,小冬阳似乎有些不认得他了,毕竟他走时,冬阳才一岁,如今两岁半,哪有什么记忆力。
看着伊贝尔,福康安不由感叹,“宝贝女儿又长高了,更漂亮了,再过几年就要嫁人了啊!”
伊贝尔听着好伤心,“阿玛嫌弃我了么?居然让我嫁人!”
“没有啊!”他哪有那个意思?“只是女大不中留,到时我若不让你嫁,只怕你还得怪我呢!”
小冬阳拉着她一直叫“姐姐!姐姐!”不明白姐姐为何与这个人如此亲密。
伊贝尔这才从她父亲怀中站起来,对小冬阳道:“这是阿玛,快叫阿玛!”
小冬阳看了看福康安,胆怯地唤了一声,福康安笑应着,伸手去抱她,她却哇哇哭了起来,挣着向明珠求救,“额娘……娘!”
“傻丫头,我又不卖你,你哭什么?”
明珠赶忙过来抱住冬阳好言哄着,“许是与你认生罢,你就先莫抱她。”
“唉!还是大女儿乖!”福康安也不强求,拉了伊贝尔进屋去看望病床上的那拉氏。
那拉氏瞧见三儿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也是和明珠一样,担心他的身体,问他可有受伤,福康安笑道没有,“儿子身子很好,还请额娘宽心。只是一直记挂着额娘的病体,可有好些?”
“唉!我真怕,等不到你归来呢,”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似会随时枯萎一般,“还好,等到了……”
福康安听着心酸至极,“不会的,额娘定然会好起来,儿子还等着给您过八十大寿呢!”
“八十……”那拉氏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咳得厉害,好不容易顺了气儿,她才道:
“今年这七十二岁生辰,你若是能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之前这一场战事,耽误我两年的生辰,都不能看到儿子,实在恼人!”
福康安宽慰道:“今年各方平定,应该不会有事。”
“我才不信这鬼话呢!”回回都是出人意料,那拉氏才不信会真的平静。
福康安无奈一笑,其实他心里也是没谱儿,这大清的天下,虽无大乱,小纷争仍旧不断,诸如天地会,就是一股隐藏的势力,让人始终摸不透彻!
是以他也不敢保证,哪一处又有霍乱,又得他出马平判。
准备开膳时,那拉氏身子不太好,不方便下床,便让他们去外间用膳。
“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更欢畅,不必管我,我在里头,听着你们欢声笑语,心也是甜的,快去罢!我将那几个孩子都唤了过来,你去招呼他们。”
既如此,他也不想折腾母亲,便带明珠出去了。
福康安出去时,正见着杨芳,杨芳正想跟主子打招呼,岂料主子第一句话竟是“叫叔叔!”
通过明珠寄来的信,福康安已然知晓两人的坎坷,成了,也算好事!他并不会怪明珠自作主张,换作是他,紧急时刻,也许也会抛开一切芥蒂,救人要紧!
看着一旁的封廉正盯着自己,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模样,杨芳怎么也叫不出口啊!“属下还是叫福爷罢!”
封廉不服,“当初我也改口了的,你不能例外!”
“你是叫表兄!”杨芳若叫叔,可真矮了一辈儿,太吃亏!
“你看着办!”福康安也不强求,只是开宴后,敬酒时,杨芳唤福爷,福康安装作没听见,也不端酒杯。
情急之下,杨芳只得硬着头皮唤了声三叔,封廉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初他也是这样被强迫着唤了声表兄啊!
终于撬开了他的嘴,福康安这才饮了酒,杨芳又极不情愿地去给封廉敬酒,封廉在一旁打趣道:
“侄儿乖,不必客气!”
惹得众人哄笑连连。
茉雅奇倒不觉得有什么,小声嘀咕道:“本来我就唤雅尔檀为表姑,这样算来,你还是低封廉一辈。”
本就不服气的杨芳一听这话,更是气恼,低声道:“胳膊肘往外拐?欠教育!晚上等着……”
饮了酒,加之舟车劳顿,福康安浑身疲倦,回屋倒头就睡,半夜却又咳醒,好一阵咳!明珠赶忙起身,替他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
“被我吵醒了?”
“我还怕你吵么?”明珠担心都来不及呢!忙问他,“这样咳着有多久?是这两天才咳,还是已经很长时日了?”
“就这两天。大约是受了风,没事儿!”
果真如此么?还是在西藏落下的毛病?他不肯说,她也无法,只能明日请大夫过来诊断。
如此想着,明珠披了袍子,起身给他倒了蜂蜜水,他喝了半碗,这才好些。轻咳了几声,没有方才那么严重,
细算了算,他而今已有三十九了啊!再不是当年那个身强体壮,不畏小病的年轻人了!
身子不适,就该及时就诊,耽误不得。
次日,福康安要去祭拜海兰察,明珠提出想同行。他的外场事,她一向不会过多参与,然而这一回,她居然主动要求,倒令他很惊奇,
“怎么,不放心我?”
明珠的确是怕他悲伤过度,沉溺哀痛之中难以自拔,却不肯承认,故作轻松地拉着他手道:“你才回来,我舍不得与你分开啊!”
“昨晚醉了,没给你,你就怨念深深,今晚一定好好满足你。”捏了捏她的鼻梁,福康安笑了笑,还是不想让她同去,
“墓地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去则不去,我只是过去给他祭杯酒,说说话儿,很快就回来,你无需忧心。”
既如此,明珠只能随他。
祭拜了海兰察,福康安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随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进了宫,向皇上请求,将海兰察位列昭忠祠。
当是时,和珅等重臣正被乾隆召见,听闻福康安的提议,不由哗然!
海兰察生前曾得罪过和珅,和珅又怎肯让他如意,“皇上,海兰察是因病而逝,并不是战死沙场,怎能入昭忠祠?”
“他的病,也是因出征西藏,抵御廓尔喀而得!”福康安瞪向和珅,反驳道:
“海兰察一生军功卓绝,曾四次被纳入紫光阁御功臣的绘像之列,台湾和黑龙江都曾为他修过生祠。如此功德,还不配入昭忠祠?”
福康安的话,正是乾隆之意,“海兰察因病而逝,照例是不入昭忠祠的。但是念其在军中贡献颇大,而且曾经多次受伤,特将其加恩入祀。”
乾隆一发话,众人只能听从,高呼皇上圣明!
总算了结一桩心事,回府后,福康安轻松许多,明珠请的大夫正在等着他,
他只好乖乖就诊,大夫只道他这样的症状,至少持续了半年以上,再不静心治疗,当成顽疾!
大夫已然言明,福康安也不好再隐瞒,明珠嗔了他一眼,还敢骗她说,只是三两日的毛病,现在原形毕露了罢!
开好了方子,大夫嘱咐他静心调养半年,有望痊愈,
“咳嗽虽不算大毛病,但若拖得久了,容易引发其他症状,伤及脏腑。”
送走了大夫,明珠盯着他,又生气又心疼,“让我说你什么好?下回不许再对我隐瞒病情。不然我……”
“你怎样?”夫人的威胁,他最是期待。
明珠赌气转身道:“不管你了!”
“你忍心?”福康安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隔着衣衫,轻抚她腰身,“大夫是庸医,我不光咳嗽,还上火呢!他也不叮嘱夫人,给我下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