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出去时,多罗与福长安依次道谢,不厌其烦地说着麻烦她这么久的话。
明珠本想嘱咐福长安,以后定要专心对多罗,又觉是废话,想了想,终是默默咽下,男人对不对一个人女人好,是由内心决定,不是靠外人的叮嘱。
她不该多管,只能祝福,多罗心中有刺,惟愿福长安能帮她拔掉。
伊贝尔看四婶一直闷闷不乐,便想带她出去游玩一番,但是阿玛出征在外,四叔一个人陪同,四婶大约不会同意前往,思前想后,伊贝尔决定求助于永琰。
她的主意,永琰很赞同,一则是多罗那沉郁的心思的确需要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否则只怕更加执拗,二则,只因他猜到,多罗若出来,明珠必然同行,正好福康安不在京,他才可以安静的看一看她。
来到西郊,熟悉的地方,记忆涌来,席卷多罗空乏的心。
当初绵德与西春娜,她与福长安,年少拥梦不知愁,而绵德,早在六年前因病去世,独留西春娜守着他们的孩子。
所幸,曾经风流的绵德终为西春娜收了心,再未牵扯风月,出乎意料的是福长安,干干净净的他,却在中途动了心,令她痛不欲生。
有时,多罗甚至在想,倘若她在这个月之前因故离世,也就看不到福长安的背叛,全当他对她痴守了一生,纵使自欺欺人,总好过现在,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真相。
所谓痴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繁梦红尘里,哪来那么多情深似海,非你不可。
明珠看她一个人坐着发呆,忍不住轻叹,多罗心底的伤口太深,她实在无法帮她愈合。
料想她天天陪着多罗,该说的都说过了,估摸着已经词穷,永琰便自告奋勇,起身来到多罗身边坐下。
干净的蓝天,永琰看起来赏心悦目,因为心悦之人在身后,但多罗,看似在心无旁骛的欣赏风景,实则心里,孤寂得很罢!
“多罗,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卖关子?她从来不感兴趣!“爱说不说,少打雷!”
沉吟片刻,永琰艰涩开口,“这几日,诚斋他……没怎么去烦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去找我,只是装好人,装深情而已,装得累了,自然就懒得来了。”
“你啊!太天真!”永琰叹道:
“其实……他是病了,富察家的宿命,不知你可有听说过,老大福灵安,老二福隆安,皆未活过四十岁,而诚斋他,已经三十五了罢!”
这个无法解释的命运,多罗的确听过,只是当年听闻时,才二十出头,于年轻人而言,死亡如同雷声,可怕但很遥远,听过也就忘了,如今再细想,他的确是快到四十的人了!
心下一紧,多罗忙问永琰,“他得了什么病?”
没有回答,永琰只是看着她,眸中有种得逞的愉悦,很明显,“你紧张什么?很在乎么?”
一瞬间,多罗便明白了,“诳我!讨厌!”当下变了脸色,顺手狠狠地捶他一拳!
有点疼,下手一如既往的重!不过看在她情绪不好的份儿上,永琰也就不计较了,老实承认,
“我说的的确是假的,但你的反应却是真的,”她的反应,让永琰愈肯定,“多罗,你还担心他,还在乎他。”
“顺口好奇一问,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看来她还是倔强不肯承认,“现在他还好,没什么问题,但能不能过四十,谁也不敢保证,”永琰并不是故意诅咒富察家的子孙,只是好心提醒,
“多罗,有空怄气,不如学着珍惜,如果你能保证,有一天,他忽然不在了,你不会流一滴泪的话,那你就继续冷战。”
多罗默然不语,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伊贝尔看他们各自坐着,没再说话,便跑了过去,来唤多罗,
“四婶,我们去骑马罢!我阿玛说,不开心时,就驾着马,把烦恼诉说给风儿,会轻松许多。”
“也好,”其实她也很想,放肆一把!
马蹄奔驰,尘埃四起,迷蒙了双眼,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将哀痛带走,不去想痛是为谁,纠葛是因爱还是因恨……
永琰与明珠立在一处,看着她们的马儿在原野上奔驰。
女儿骑马的场景,不由令明珠想起了自己十五六岁的光景,但愿,女儿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生独得恩宠。
立在明珠斜后方的永琰,正好看到她微弯的眉眼与唇角,不管她为谁而笑,他都对这笑容没有免疫,欣赏且沉醉。
正看着,察觉她将转身,永琰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目光,看向天边。但听她问,
“王爷,伊贝尔与郑亲王府那桩婚事,不作数罢?”
她的眸中,忽生忧色,永琰最怕,她的不悦,遂坚定地答道:
“不做数。”这不是事实,只是他对她的承诺,即便,他日,郑亲王真的要耍赖,只要明珠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他必然会帮她,站在她这一边。
“那就好,”明珠欣然笑道:“我希望伊贝尔,可以自主选择她的夫君。”
“然而两情相悦,大多是奢望。”譬如,他对她,再澎湃的爱恋,也只能深藏。
“不会啊!我身边就挺多,多罗与四弟……”她正说着,但见永琰好笑地看着她,轻呵一声,明珠笑得尴尬,
“好罢!出了岔子,但不可否认,两人当初也的确是很登对。”想说封廉与香儿,又想到雅尔檀,干脆不提,乌尔木与苏果?其实那时候只是乌尔木一厢情愿,云霄,更不必提了,对了!
“还有杨芳与雅尔檀!居然也能彼此爱恋,实在出乎意料。”
“但是你同意他们的婚事么?上次伊贝尔问我,我险些说漏了嘴。”
险些?那就是还没说,明珠相信,永琰是有分寸之人,不会胡言乱语,才向他表明立场,“不同意,不反对,但看他们的缘分。”
终归是富察府的家事,永琰不好多管,也就没再细问。
玩了会子,午宴去酒楼时,刚进厢房,便见福长安等在里面,多罗当下已明白,又是永琰的安排。
福长安招呼她过去坐,多罗没理会,而是回头,瞪了永琰一眼,永琰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而后又凑过去,小声道了句,“四十……”
四十个鬼哦!多罗咬咬牙,恨恨地盯着他,斥了句“乌鸦嘴”,愤愤然走向福长安为她拉开的座椅。
明珠不由好奇,“你跟她说了什么?她那么听话?”
“没什么,也就是跟她提了提,那个四十岁的魔咒。”
明珠闻言,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想到,福康安他,已经三十八了啊!那个魔咒,能不能打破呢?
怕她误会什么,永琰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让多罗珍惜诚斋,才这样吓唬她,并没有旁的意思,你莫多想。”
“嗯,我明白,”福康安的幸运,明珠看在眼里,
“瑶林深得上苍眷顾,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这眷顾,能持续多久呢?永琰不敢去想,为了明珠的笑容,他甚至开始祈祷,福康安可以长命百岁!倘若她的幸福只能他来给,那么他希望,福康安能给她完整的一生宠爱。
对面,福长安与多罗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多罗偶尔应两句,虽然神色漠然,到底是肯说话,明珠瞧着,心下安慰许多。
永琰先给伊贝尔夹了菜,而后又顺手给明珠夹了虾仁,明珠含笑道谢。
这样温馨的场景,足够他惦念许久了。
多罗还在时,明珠无甚感觉,人一走,到了晚上,烛影寂寂,空荡的屋里只余她抱着汤婆子,思念,开始无所顾忌的蔓延,也不知瑶林他,走到了哪里,路上可有遇阻,必然吃了不少苦头罢!
十二月十五日,福康安抵达青海西宁,勒保从属下甘肃绿营调出了一千五百匹马供官员使用,奎舒通过青海蒙古王公从各旗采购了三千多匹马,供索伦达斡尔兵骑用。
停留了五日,福康安又于十二月二十日离开西宁,在严冬中走上寒冷荒凉崎岖的青藏高原,不畏艰苦,并站兼行!
当中许多士兵不堪高原,浑身浮肿,或者病倒,或者死去。福康安仍坚持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队伍终于在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二十日到达拉萨,从京至拉萨,全程将近四千六百里!加上中途停留,只用了三个月!
而从西宁到拉萨,仅用了三十多天!福康安曾询问藏人,皆云对比喇嘛等行走需一百二三十日,清军可谓神速。
正月二十三日,福康安于布达拉宫会见、班禅等人,以面奉谕旨再次传达嘉奖深明大义,未听妄言,
并正式提出,将来事定,办理善后时,必须另立《章程》,逐条办事,务使边圉永宁。
福康安拟遵佛法,向、班禅施礼,碍于他身份尊贵,喇嘛婉拒,即便如此,他仍在私下仍向行了叩首礼。
在这期间,凭借他的威望地位,及大军将到的声势,福康安向西藏上层宣谕援藏用兵的意义!
西藏与廓尔喀剑拔弩张,京城的府邸也是不甘平静,如今的茉雅奇一十有六,晴蕙对女儿的婚事格外上心,说是想在今年给她定下亲事,有两个合适的,正待挑选。
茉雅奇坚决不肯,晴蕙不明白这一向温顺的女儿为何会突然忤逆她的意思,再问她也不肯说,晴蕙便在私下里质问她身边的丫鬟,丫鬟经不得打,哭着说姑娘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