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脸受伤后,伊贝尔好似有了阴影,再未吵着要去永琰府上,永琰过意不去,隔三差五的会来看看她,福长安一瞧见永琰与明珠立在一处时,总是莫名心慌,知道的越多,忧虑便越多。
除夕这一夜,守岁的孩子们精神头儿十足,皆不肯睡,多罗困得歪在福长安怀里,明珠看着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府邸,心事满怀。
新婚时,福康安去金川打仗的三四年,明珠对他并无感情,分离也不觉难过,而后的十年,每一年,两人都在一起过年,而今年,却是别离两地。
纵然他的信中诉尽衷肠,她还是渴望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不知远在甘肃的他是否与她一样,相思难眠。
三月初三,本该放风筝的好日子却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滴得福长安坐立难安,乘了马车找到永琰,神色紧张。
永琰问他有何事,他却抿唇不语,眼神闪烁。
默了半晌,他才开口,“三嫂她……”
一听这话,永琰顿时紧张起来,“明珠怎么了?”
“她……她两个月未来月事……”
月事?永琰一愣,有些尴尬,此等隐晦之事,福长安怎么清楚?遂问他如何知晓,福长安只道:“三嫂担忧,告知多罗,无意被我听到。”
“大约是气血不通罢,请大夫了么?让大夫调理调理。”他虽关心她,却终究不是大夫,况且又事关月事,他总不能过去探望,只能暗中帮忙,“若觉民间大夫不好,我可请御医过去。”
“调理什么?女人不来月事,那不是有孕了么?”
怎么可能?“你三哥都走几个月了,明珠哪里来的身孕?”
“所以才来问你!”
看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永琰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你不是……怀疑我罢?”
福长安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永琰顿生无名火,“难道你认为明珠不来月事是有了身孕,而孩子是我的?”
“这阵子你时常去府上,与三嫂接触很多。”而他原本就对明珠有意,是以最有可能。
“我是去看伊贝尔,又不曾与明珠单独相处!”
纵然他否认,福长安依旧持怀疑态度,永琰失望至极,“即便你怀疑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明珠的品行,难道她会背着你三哥与我怎样?哼!”说到此,永琰自嘲地冷笑,“我倒是想!”
永琰说的如此决绝,难道真是他误会了,可多罗从未月事不准过,他三嫂又是为何?难道真的只是月事紊乱,而他杞人忧天?
思量半晌,福长安无言,只好告辞离去。
他不过是去看看伊贝尔,竟又给明珠招至非议。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的压制,从不曾表明什么,也自觉说话行事并不过分。这样的暗恋,也天理难容么?
窗外的雨,和着酒,烫着喉咙流到心底,福长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内心深处,他依旧想把福长安当作唯一的兄弟,知心人,希望他懂自己的无奈与隐忍,
然而,他却忘了,福长安与福康安才是亲兄弟,流着相同的血液,自然为自家兄弟着想更多。
福长安怕他给福康安戴了绿帽子,是以对他有所防备,只要他去富察府,福长安的眼神似乎总是在盯着他与明珠。
之前他总认为是自个儿想太多,今日过后,他总算明白,原来在福长安眼里,他竟是一个会不顾明珠名誉去私下勾搭的无耻男人!
谩说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有,他也只会在能给她名份地位之时,才会碰触,如若不能,他绝不会自私的去占有她!
唯一的知己也没了,永琰只觉心沉似海无人懂,惟酒暂醉不言痛。
这雨,一连下了三四天,今儿个总算晴了,伊贝尔趴在窗边,期盼又失望,“十五叔好久没来看我了呢!”
明珠猜测着他许是在忙,进门的多罗却道,“都病倒了,还忙什么?”
伊贝尔闻言大惊,“什么?十五叔病了?”慌张的她忙爬下椅子,抓住她四婶追问,“你见他了么?他怎么会生病?什么病?严不严重?”
多罗看她这般紧张,只觉好笑,“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很正常,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永琰只是风寒而已啦!”
尽管她如此说,伊贝尔还是放心不下,跑过去央求明珠,“额娘,我想去看看十五叔,可以么?”
“你忘了你的伤?”
她当然记得,却还是想去,“我不多做逗留,只看看他就回来,好不好嘛!”
若不许她去,她怕是不会死心,无奈的明珠决定让云霄陪她走一趟,又叮嘱她快些回来,若是碰见绵怡,不要与他说话,免得起争执。
伊贝尔一一应下,迫不及待地随着云霄一道坐马车去往永琰府上。
天是晴了,永琰的心却依旧阴沉,花香随风袭入窗,不懂思量,似炫春光媚,孤寂灌入肠。
吉兰与刘佳氏皆来看望,想亲自与他喂药,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睡着,让心歇一歇,不理是非。
将将睡着之际,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小厮来报,说是伊贝尔求见。
这孩子怎么来了。
永琰回了声进来,声音很低,伊贝尔听着都觉有气无力,待进去后,瞧见他面色苍白,更是一阵心疼,“四婶还说无甚大碍,可您竟憔悴成这样了!”
“我真没事,只是没精神罢了!”说话间,瞧见她身后跟着云霄,还以为明珠也来了,再往她们身后看,却是再无其他人。
看来是他想多了,明珠又怎会来看他呢?
他失望的神色尽入云霄眼底,不等他问,云霄已福身道:“回十五爷,我家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在调养中,是以未能过来探望您,奴婢临走时,夫人曾嘱托奴婢,让奴婢代她向您问好。”
“是么?”
果不其然,云霄简单一席话,立即令他欣慰许多,甚至,笑容也开始浮现。
伊贝尔自然不明白他因何而笑,但只要他开心,她就会开心。
她虽然想多与他说说话,可是又怕他累着,希望他多休息,又想起母亲的嘱托,不可多留,不舍的她只好告辞,还像模像样地嘱咐他多喝水,按时喝药,不要怕哭之类的。
小丫头这么关心他,也不枉他疼她这么多年。
眼看着她们要走,永琰忍不住喊了声,“云霄……”
云霄闻声回首,恭敬地问他有何吩咐时,他又说不出口,其实是不知该说什么,内心深处渴望提一提明珠,又明知没有理由,是以才尴尬无言。
心知肚明的云霄让伊贝尔先走,说她稍后跟来,伊贝尔虽然心底疑惑,还是出去了。
待她走后,云霄又回到他跟前,低声道:“十五爷的心思,奴婢都明白,您只管安心休养便是。”说着,自鬓间抽出一根簪子递与他,
“这天河石簪子夫人一直戴着,前两日才赏了我,今儿个我才戴着,十五爷若不嫌弃,奴婢斗胆,将这簪子转赠于您,聊以慰藉。”
明珠的簪子?云霄果然最知他心,伸手接过,他空荡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却又担心,
“若是明珠问起?”
“十五爷放心,夫人赠与奴婢的首饰多不胜数,即便我不戴,她也不会过问。”
如此甚好。
怕伊贝尔等得不耐,云霄随即告退,赶上伊贝尔。
伊贝尔自然会问他,永琰和她说了什么,云霄扯谎道:“十五爷说,因为绵怡之事,他没再留你住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是怕你吃亏。”
伊贝尔闻言嘿嘿一笑,“十五叔多虑了,我明白的!”
好再她未继续追究,云霄轻舒一口气,既轻松,又内疚,永琰深情的眼神总容易令她心软,忍不住想去帮他,但回过头再想想少爷,她又不免心中生愧,但一根簪子而已,十五阿哥必然会妥当收好,料想也不会被谁发现。
台湾那边,林爽文起义迟迟难以平定,乾隆面上无光,渐无耐心。
闽浙总督李侍尧请求皇上派武将海兰察赴台,会同将军常青一同作战。
海兰察的确能征善战,却桀骜不驯,除却恩师英勇公阿桂之外,对谁都不服气。乾隆惟恐常青无法驾驭这头雄狮,求益不成反被损。
当年和珅以钦差大臣身份指挥镇压田五起义时,海兰察就曾给过他钉子碰。
思来想去,乾隆最终还是决定调福康安去台湾,当年金川之役,两人曾有过合作,福康安年富力强,于军旅素为谙练,恩威并施,方可驾驭海兰察、鄂辉等战将!
于是,乾隆于六月中旬,调陕甘总督福康安回热河行在待命。
终于可以一展宏愿上前线,意气风发的福康安得令后随即着手安排,带封廉、杨遇春、杨芳等勇士随军出发回京!
七月的一天,明珠正算着福康安何日能到家时,忽闻小厮来报,说是瞧见乌尔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奏报三爷马上到府!
“是么?”喜出望外的明珠赶忙起身相迎,临行前又看了镜子一眼,确定妆容无碍,这才出了房门。
未等她到府门口,已在拐角处看到将将进大门的他!
然而这重逢,竟令她僵了笑容。
但见福康安负手而行,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身后跟着封廉、杨遇春等人,这很正常,但他身边竟还有一位妙龄女子随行,低眉娇笑,如花似玉,更令人惊诧的是,福康安居然也笑脸相对。
他甚少对其他女子露出这般情态,也就很熟的云霄、苏果以及当初的香儿,他才会打趣几句,而今日,他对旁人的笑容竟如此亲切,明珠甚至还能觉察出一丝宠溺!
云霄也觉不对,正要开口,明珠已黯然转身,“回去罢!”只因她瞧见,福康安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她们自个儿院中,而是太夫人的房中。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回到房中,坐在妆台前,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的年岁,的确不如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那般,吹弹可破,她老了,而他,看够了么?
猛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句“反正我找了你也不知晓”,当初是玩笑,而今呢?可是玩笑成了真?
等了两刻钟,也不见他回房,福康安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令明珠忐忑不安!
云霄劝她宽心,明珠点头道:“你且放心,夫妻多年,不问清楚,我不会随意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