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福康安上朝走后,天未亮,明珠也跟着醒了,唤来云霄,与她说明一切,告诫她不需讶异,“我想了一夜,已有了主意,而你性子稳当,办事妥帖,我决定找你来帮我,但有一定风险,你怕不怕?”
“不怕。”云霄坚定道:“夫人的主意,必是深思熟虑的,而奴婢为您,为小少爷,做什么都甘愿。”
“难为你了!”明珠欣慰一笑,即刻着手安排。
在此期间,她依旧如往常一般,隔三差五去探视晴蕙,看她身子虚弱,时常安慰她放宽心,天暖了自会好起来。
而福康安这几日也不似平日那般多话,伊贝尔与德麟过来时,他才会逗趣几句,德麟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与他自然亲厚。
这伊贝尔与他分离三年,而今他们突然归来,明珠抱她,她还无甚意见,但福康安若是接近她,她总是挒得远远的,不肯与他多说话。福康安心道:难道我模样很凶么?
明珠时常在忙着什么,又或时不时地与云霄耳语,再不就是发呆看着窗外。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可他也懒得多问,她不肯说,他追着问岂不是自讨没趣,一家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令他十分懊恼,闲暇时只能陪着德麟去打鸟放风筝以消磨光阴。
十日后,一切安排妥当,看着朝霞满天,明珠暗叹时候到了!遂去往晴蕙房中,瞧她能下床走动,便提议带她到后花园走走。
“也好,”窗外暖阳高照,闷了许久的晴蕙亦十分向往,“我这一病许久,躺了大半月,也是该出去散散心,晒晒暖了。”
在后院转了转,怕她累着,明珠遂带她去亭中坐坐,看着亭子对面的池塘,晴蕙心中一凛,面色有些难堪。
明珠问她怎么了。她尴尬一笑,只道是最近老做噩梦,时而清醒,时而头晕。
“大约是二嫂平日里太过辛苦,太夫人如今年岁大了,都不怎么过问府中事,事无巨细,皆由二嫂操劳,是以这一病才格外严重,”明珠笑慰道:“我看这几日二嫂气色不错,渐渐也就好了,咱们府里还等着二嫂主持大局呢!”
“唉!难呐!”
正说着,阵阵风吹来,渐渐由柔变狂,吹动树枝,呼啦啦作响!
才刚还日头高照的天忽然变得阴沉,明珠却是十分期待,“今儿个,怕是要变天了!”
又说了几句,云霄看明珠蹙眉捂着腹部,忙扶着她问,“夫人怎么了?”
“肚子不太舒服。”
晴蕙见状,忙也问她,“好端端的,怎会不适?”
云霄担忧道:“可是早上的粥有些凉,吃坏了肚子?”
“有可能……”忍了忍,明珠只道她去去就来,让晴蕙先在此候着,随即带着云霄离去。
待走远些,明珠悄声问,“那边安排的如何?”
云霄微微一笑,“夫人放心,一切妥当,奴婢已经差人去请二爷过来。”
天越来越暗,荷花池旁,大风吹着,晴蕙心底愈加寒凉,“我怎么闻着一股荷花的香气?”
丫鬟奇道:“夫人,这荷花只是小花苞,还没开呢!”
这味道,太容易令她想起那荷花池下水中的情形……
正疑惑之际,她恍然瞧见池塘边的平径小桥上,咋然出现一个孩子,不是旁人,正是福珠隆阿!
那孩子阴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她,喃喃道:“水里好冷!水里好冷!”
那声音,夹杂着缓缓的颤抖,吓得晴蕙跌坐在地,丫鬟忙去扶她,她却推开丫鬟,让她跪下,丫鬟不明所以,“夫人,您怎么了?”
“住嘴!跪下!”
晴蕙的神色惊悚异常,命令毋庸置疑,丫鬟不敢反驳,只得照做。
却见夫人一个劲儿地向那小孩磕着头,“你还没原谅我么?你怎么又来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且说福隆安才回府,便被小厮请来,说是夫人在池塘边坐着,有些神志不清,担忧的他急忙赶来,却是瞧见这一幕,他赶忙上前去扶她起来,“晴蕙!你这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福珠隆阿!他……他来找我索命了!二爷救我!救我!”
看了看那个孩子,他解释道:“那是德麟,三弟的小儿子,不是老大,老大已经溺水而亡,怎么可能出现?”
“他就是福珠隆阿!你看他的衣服,福珠隆阿死那天,就是穿的这身!”晴蕙记得很清楚,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福隆安不明白她在怕什么,“即便是福珠隆阿,他也该找灵芝索命,而不是你!晴蕙,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起来,我带你回房。”
此时的晴蕙已吓得口无遮拦,不肯跟他走,自顾自地忏悔着,“他恨我!因为我,把他的头按在泥沙里……”想着过往的那一幕,她至今后怕,“他……他来找我报仇了!”
“你说什么!”闻言,福隆安震惊失色,“他不是灵芝害死的么?怎么又扯上你?”
“德麟!”这时,明珠自远处过来,行至荷花池旁,抱起德麟,神色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正巧嬷嬷在此时小跑着赶了过来,“夫人,小少爷!”
明珠不悦蹙眉,看向嬷嬷道:“怎么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紧孩子!再出那样的事故,我不会饶了任何人!”
“是!是!”嬷嬷慌张抱走小少爷,匆匆离去。
转过身,明珠又来到亭中,看晴蕙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故意面露惊奇,关切询问,“二嫂这般惊恐是为何?”
看到明珠与那孩子说话,她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鬼魂,而是明珠的另一个孩子!
才刚,她究竟是怎么了?像被迷了心智一般,认定那就是福珠隆阿!惧怕之下竟说出不该说的话!
看样子明珠并未听到晴蕙方才之言,福隆安松了口气,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着,“大约是病得糊涂,又吹了风,这才严重了。”
明珠假意愧疚道:“是我不好,看二嫂好了些,便想带她出来走走,哪料会如此……”
“无妨,我先带她回去。等她好了再找弟妹叙旧。”道罢,福隆安迅速扶起她,仓皇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明珠暗自庆幸一切顺利,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些。而此时的她,忽觉身心疲惫,身子不由一晃。幸得云霄扶住,“夫人,我们回去罢!”
“嗯。”
回房后,喝了几口热茶,明珠歇在躺椅上,回想着方才,她们立在暗处,听着晴蕙亲口说出的真相,明珠恨不得上去掐死这个伪善的女人!
此时,福康安归来,看她躺在那儿,面色疲惫,忙走近询问,“可是身子不适?看大夫了么?”说着伸手去触她额头。
拉住他的手,明珠示意他坐下说话,“我无碍,只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说着,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会意,福身告退,关上房门。
见这架势,福康安奇道:“何事如此神秘?”
“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永琰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提起永琰,福康安心生不悦,当时他很想知晓内情,她愣是不肯说,如今他不问,她又提起,他便假装没兴致,“你不愿说,我也不能逼你。”
“不是不愿说,而是时候未到。如今,我已达目的,便可放心说与你听。其实那天,永琰与多罗过来,是与我说起福珠隆阿的事……”
当她尽量平静地说完,福康安已是暴跳如雷,“什么?二嫂!不!她若真的害死我儿子,就不配再当我嫂子!”
他的反应,果如她所料,躺着有些头晕,于是她起身与他并排坐着,摇头叹道:“我就知你性子急,才强忍着没有告诉你,你若知晓,必定跑去找她算账,要她以命偿命!”
“那是自然!”福康安不解的是,“对灵芝你都可以让我杀她,为什么晴蕙不能?”
“我不是不让你杀她,而是另有打算。”今日的明珠,不再是遇了悲痛只会冲动,意气用事的小女子,只等着旁人来帮忙解救。人活着,总该有收获,多年来,见过起落,她已学会自己想法子去解围,
“一如当初的灵芝,怀着身孕而死,那又如何?只会让二哥对她心怀愧疚,死了的人,并不痛苦。
如今,真相大白,证明灵芝不是凶手,晴蕙才是!那么你能如何?难道再去让你二哥杀了他妻子?那他成了什么?
假如走到这一步,你们兄弟二人都会难堪,再不能和睦,我不能让你成为害你亲哥哥家破人亡的罪人。如此,只会祸害了你,又便宜了晴蕙!
后来我冷静的想了想,对一个女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锦衣玉食,但得不到爱。
有二哥疼爱的这几年,晴蕙是幸福的,倘若二哥突然不再疼她,这样的落差,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由我们揭发,而应该让二哥自己亲眼目睹她的真面目,这样,二哥不会恨我们,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怕她说多了话口渴,福康安很有眼色地为她斟了杯茶,示意她润润嗓子再说,明珠还真是有些渴,喝了几口,搁在一旁,继续说着,
“于是,私下里,我与云霄赶工,为德麟制了一套与福珠隆阿离世当天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衫,又让云霄想法子在她每天喝的药里下了点五石散,令她身子逐渐康复,头脑却会时不时的昏沉迷离。
得知二哥每天下了朝都会去看她的规律,我便掌握了时辰,约她出来,到池塘附近,当时,我看得出,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我故意借口离去,那亭中,我已事先安排人点了清荷迷香,令她产生恍若当年的感觉,而后,她又看到德麟出现,
果然,已然迷糊的她错把德麟当做福珠隆阿。开始磕头叩拜求饶!二哥正好在此时赶来,听她亲口说出当初怎么谋害我儿子!
我倒要看看,往后二哥还会不会疼她!“
说来容易,安排时却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步出了差错,便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终于道罢,明珠缓了口气,却见福康安正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不由好笑,“怎么?看我这般狠毒,不认识我了?”
“这不叫狠毒,只是以牙还牙。你一直对她敬重有加,若不是她先对不起我们,你也不会如此。不过,你能自个儿做出这样的安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福康安只觉自个儿如听戏一般,“而且,德麟又怎会说那句话?”
"让云霄教了许久,我也怕他露馅儿,安排了嬷嬷适时将他抱走。实在难为了孩子,他这么小,居然被我这个母亲利用。“在此事上,明珠对德麟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