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告状,还是为何?”
“她说大人对她有恩,曾给过她银子,让她埋葬父亲,特来报答大人。”
略一回想,福康安忆起那个跪在街头的女子,遂吩咐道:“跟她说,不必报答,让她回去。”
小厮回道:“她说她无家可归,愿作丫鬟,侍奉大人。”
“府里不缺丫头!”
“可是……”
一点小事,至于纠结么?烦不胜烦的福康安没了耐性,怒扔手中信件,高声呵斥,“有完没完?任何人跪着求了我都要见?这总督府何时变成善堂了?立即打发她走!她要跪就随她,不必理会!”
“是,爷您息怒!”小厮恐慌,赶忙领命退下,再不敢来打搅。
次日,将近午时,福康安出府赴宴,行至府门口,竟见那女子仍跪在那儿,不由一震,“她跪了一天一夜?”
侍卫点头称是,他不再理会,转身要走,那女子有气无力地爬过来,拉住他衣袍下摆,张着干涩的唇乞求道:“大人!民女无家可归,求你收留我罢!”
“无家?”福康安斜她一眼,“敢情你原来住大街?”
却听那女子哭诉道:“母亲去的早,我们姐弟与父亲相依为命,弟弟得了病,父亲为给他看病,才去铜厂做工,不幸出了意外,弟弟病情恶化,我没银子,大夫不肯给我抓药,弟弟熬不住,几日前也去了!”
“我不是给了你银两?难道不够?”
“是!可是,待我有银子抓药时,弟弟终是没能熬过那晚……隔壁恶棍看我无依无靠,想占我便宜,我一路逃到总督府门口,他才离开,大人若不肯收留我,让我回去,那我便是死路一条了啊!”说着,那女子悲戚痛哭,紧拽他衣脚不撒手,求他收留!
“恩公给我银子让我尽孝道,我无以为报,唯有作奴作婢,伺候恩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福康安面露不耐,不意听她再哭,只好吩咐常运先带她进府安置。
被收留的女子破涕为笑,连连磕头感恩。
随意应了一声,福康安转身上了轿,去忙正事。
一连闷热了好几日,傍晚时分终于变了天,大风吹不散密布的乌云,暴雨将至的凉爽令人期待,坐在窗边的福康安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处理公事。
正写着信,忽闻有人敲门,说是送茶,待他应了声,丫鬟进门,将茶放在桌边,细声道:“大人请用茶。”
这声音……不似平时啊,福康安疑惑抬首,但见眼前人是前两日才进府那个丧父之女,不由问她,“小桃呢?”
“小桃突然腹痛,不能过来,惟恐耽搁,才找我替她奉茶。”
“哦!”问起她名字,那女子只道她叫星月。
“星月?好名字。”坐的久了的福康安有些腰酸背痛,“小桃会捶背捏肩,你可会?”
星月一怔,目光怯怯,“奴婢试试罢?”
瞧她那模样,难道还怕自个儿吃了她?福康安不由好笑,依靠在椅子上,闭目放松享受。
而后的几日,小桃腹泻严重,福康安特准她休息几日,由星月顶替她奉茶,但她才来,只能端茶,收拾书房的活儿还轮不到她。
底下的丫鬟们难免不服,“咱们熬了那么久,才有资格在大人书房里伺候,她才来,凭什么?”
“凭那张狐媚惑主的脸呗!瞧她那眉眼,整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等着勾搭主子呢!”
“哎吆!”丫头呵呵笑道:“素闻夫人专宠多年,咱们家爷要是能被这个星月勾搭了,我送她一个大写的服字!”
这话传来传去也就传到了明珠耳朵里,晨起用朝食之际,她故意提起,
“听说,你书房里新来了个端茶丫头,长得挺标致?”
一向不关心他身边有几个丫头的明珠突然过问此事,实在稀奇,福康安笑了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就是上次我救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
“怎么?”明珠打趣揶揄道:“她来以身相许报恩公?”
夹了一口菜,福康安默默咽下,对一旁的苏果的笑道:“今天的醋溜白菜真是酸啊!”
“咱这家奴们看了我多年,都看够了,很是期待来个新姨娘呐!”实则明珠说这话并不是跟福康安置气,只是故意说给奉膳的丫头们听,好让她们心中有数,她们在底下乱嚼什么舌根儿,她都一清二楚。
果然,那盛汤的丫头闻言,手微微一抖,暗自祈求少爷莫要追究此事。
福康安却以为明珠是吃了醋,当即笑道:“你若瞧她不顺眼,我即刻打发她走。”
“人都没见过,何来不顺眼一说,只要老实伺候即可,若是有歪心思……”明珠沉吟着,未再说下去。
“哦?”听这话音,福康安饶有兴致地问她,“你待怎的?”
“成全你们呐!”
“然后你默默离开?”见她轻笑点头,福康安趁早打消了她的念头,“甭奢望,你这辈子都没有离开我这个机会!”
苏果抿唇笑道:“这哪儿是酸啊!打情骂俏甜得腻死人呐!”
正说笑着,忽闻门外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大清早的打情骂俏,羡煞人也!”
众人不消看,也知是香儿来了。
红了红脸,不甘示弱的明珠反笑香儿,“我们老夫老妻,哪比得了你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福爷与夫人那是伉俪情深!”
“你们聊罢,我去忙了!”用罢朝食,福康安起身漱了口,净了手,随后去往书房。
待他走后,香儿兴高采烈地将一盒子瓶瓶碟碟拿出来放在桌上,“昨儿个我又自个儿调制了新的胭脂,气味芳香淡雅又持久,很适合这暑天涂抹,我来给你们试试!”
“好啊好啊!”苏果对于凑热闹最为踊跃,赶忙撩裙坐下,任香儿为她擦脂抹粉。
上着妆,香儿提议,“苏果,我觉着罢!你应该换个眉形,兴许会别有一番韵味。”
“是么?”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她的眉型不适合她,她也未曾留心此事,“我成日都是这般画的啊!不会改,你帮我画一种我瞧瞧!”
“好!”香儿脆声应道:“画完保准乌尔木见了你眼前一亮!”
晚上,忙了一天的乌尔木一回屋倒头就躺在床边,未睡的苏果推推他,问他可有看出她有什么不同。
勉强睁开眼瞧了瞧,乌尔木并未发觉有什么异状,刚歪头闭目,苏果却怒哼一声,斥他不关心她!
可怜的乌尔木大呼冤枉,忙来哄她,“的确没瞧出来嘛!你告诉我啊!你不说我怎的知晓?”
“看眉啊!你没发觉变了眉型?比之以往如何?”
以往?乌尔木心中咯噔一声,以往是怎样?想不起来的他只好打哈哈,“好看!只要是你,怎样的眉都好看!”
“贫嘴!”苏果心中一甜,面上仍嗤了一句,“没诚意!”
听说是香儿为她画的眉,乌尔木叮嘱道:“听闻香儿出身风月场,那样的女子你还是少接触。”
“那又如何?”苏果并不觉得香儿有什么不好,“她之前可是清倌儿!”
“出淤泥而不染?呵!”乌尔木才不信近墨者不黑,“你是没瞧见,咱们府上的男人与她打招呼,她都能笑嘻嘻说上两句。”
“她本就爱说话嘛!”这是众所周知的,“少爷都没说她什么,还特许她过来陪夫人,怎么偏你看她不顺眼?”
“反正我不喜欢爱跟男人搭讪的女子,”乌尔木厌恶道:“那些男人都不安好心,一副调笑的嘴脸,她也愿意搭理!”
“怎么?你怕她带坏我,还是想说我话多?”苏果登时恼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何时见我跟旁的男子多说废话?若是不想听我说话,往后我在你跟前儿作哑巴便是!”
“我知道你不会!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乌尔木想解释,苏果却转身背对,任他说破嘴皮子也不理他。解释不清的乌尔木只好罢休,闷头睡去。
这几日乌尔木做事总是心不在焉,吩咐之事时常出错,问他因由,他叹气说是苏果给他脸色看,得知来龙去脉,福康安笑他,
“你也是,苏果一向只爱跟女子说话,男人皆不怎么搭理,香儿如何,又与她何干?你那般说,苏果必定认为你嫌她话多!”
“奴才哪敢那样想,我只是说香儿啊!”乌尔木十分委屈,奈何苏果并不肯听他的解释。
苏果的确是误会了他,在明珠这边抱怨道:
“没成亲之前说我活泼可爱,成了亲便借口香儿之事暗示我话多!我话是多,却只跟丫鬟姐妹们说,又不攀扯男人,哼!他若嫌弃,当初又何必娶我?”
“咱们觉着香儿好,乌尔木认定她不好,观点有异,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看人的眼光与标准,左右乌尔木也无恶意,只因着是夫妻才与你说那些话,并不是针对你,”明珠心平气和地劝说着,
“你扪心自问,自成亲后,他哪里待你不好?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将就着你?你也该大度体谅些,莫与他闹别扭了!否则他心神不宁,办事不利,瑶林都训斥他了呢!”
云霄亦劝她莫要揪着此事不放,“他说什么,你只管应承,过后该与香儿说话还是照说,我想,如香儿那般洒脱之人,大抵也不会在意旁人的议论。”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众人皆劝,苏果也就释然,不再与他计较,重归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