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自知失仪,即刻松了扶着她手臂的手,佯装镇定,听着福康安对她关怀备至,明珠只道没事,福康安却是不信,
“看你面色苍白,定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又吃不下饭,才没精神罢?回去好好将养,万莫再东奔西走。”
到得厅堂,请永琰入座后,福康安让明珠回房歇着,她却道不累,要亲自去给永琰泡茶,请他稍坐。
永琰实在不想看她劳累,忙道:“不必麻烦,让丫鬟去即可,你坐着歇息会子罢!”
“无妨。”明珠执意想报答,淡笑离去。
待她走后,屋内一片寂静,两个男人各怀心事,都不愿开口。
沉默良久,福康安先开了口,“我听闻,去年皇上欲调我回京,是你向皇上提议,让我去盛京,却是何意?”
说辞他早已想好,永琰故作真诚道:“因为皇叔在盛京没有作为,而三哥你治理有方,好钢需用在刀刃上啊!”
就猜他会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与他提起此事,也并不是想要他一个答案,只是想让他知晓,任何人在皇上跟前儿吹什么风,都逃不开他的眼线!“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瞧得起我?”
“三哥哪里话,”永琰轻笑道:“毕竟我们是表兄弟,我对你,自然比对旁人亲厚。”
以往他还会信这句,可如今,福康安只觉这笑容太虚假,不客气地警示道:“对我亲厚可以,但是对明珠,你只需敬重,不需亲厚。”
无缘无故,福康安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永琰觉得他必是察觉了什么,果不其然,但听他又道:“
“你应该称她为表嫂,而不是唤她明珠!”
既然他要较真儿,永琰也不愿再顾念情分去讨好他,“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十五爷,而不是永琰!我说的对不对,福康安?”
永琰说这话时看向他的眸中,已没了尊敬,惟余漠然。
犹记得以往他总是跟在他身后,亲热的叫他瑶林哥哥,如今,他长大了,知道了身份之别,呵!当真是好事啊!福康安淡笑应之,“随意。”
话已至此,多留无益,永琰随即起身,不告而别。
待明珠提茶进来时,却不见他人,“哎?十五爷呢?”
“哦!皇上急召,他进宫去了。”
“这么巧?”唉!两次想宴请都不成,明珠心中总觉亏欠。
“你也不需愧疚,他无缘无故帮你,指不定是图什么,须知无事献殷勤……”
下一句他没有说出口,明珠想来只觉难听,“照你所说,这世上就没有善良的人?”
“有!”当然有!必须有!这还用问?福康安当仁不让,“我!只有我对你好是真心诚意,其他男人都是居心叵测!”
“伊贝尔一直很喜欢他,他对孩子也很好,时常陪她玩耍,拉她学走路,送她东西,他对咱们一片赤诚,能有什么祸心?”
看来他不在京的时候,永琰是经常来府上了!福康安闻言更觉窝火,“我的女儿,自有嬷嬷招呼,不需他来照看!”
他这人怎么不领情?“你又不在家,不能陪孩子,他念着你们的情分来看看你女儿,这也有错?”
“我跟他没有情份!”怒火中烧的福康安说话已失了分寸,“他究竟是来看女儿还是来看你?”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明珠忽觉他不可理喻,“我比他大四五岁!我是他嫂嫂!他对我恭敬有加,怎会如你所说?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想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万未料到明珠居然会这么形容他,福康安深感震愤,“他是君子?我是小人?”
最令明珠气愤的是,他居然认为永琰对她有非分之想!“你这么说对我也是一种侮辱你懂不懂!怪不得回回请他吃饭,你都不愿,说什么皇上召见,其实是你故意赶他走的罢?难道你认为我留他也是对他有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水性杨花?”
“你说完了没有?”
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抑或吃醋,岂料待她抬眸看时,他的面上只有眉头深锁的不耐,并无任何玩笑之意,他竟开始厌烦她了么?
以往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神色跟她说话,而今才回来,居然是这样……
他不想听她说话,那她可以走,凉凉的看他一眼,明珠不再多言,即刻起身离去。
待她走出院子,他也未追出来,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么?时隔半年不在一处,他就变得不再像以往那么在乎她,难道他有了别的女人?惊觉自个儿如今竟像个妒妇一般想东想西,明珠很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最后的眼神,凉到他心底,道罢那句话,他当即就后悔了,追到门口,看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他却又没勇气继续追上她,回想她句句都说永琰的好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成了外人一般。
其实他只是吃醋而已,尽管永琰可能对她有意,但明珠又无错,他为何要对她那么凶呢?
回坐在椅子上的福康安懊恼不已,只觉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得了空的乌尔木本想进来与福康安商议他与苏果的婚事,看主子心情不佳,他只好忍住,再寻时机。
午时明珠没有回她院中,而是带了伊贝尔在多罗院中用膳。
多罗得知灵芝已死,拍手称快!“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她终于不能再祸害旁人了!”
明珠却只是看向旁处,目光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多罗还以为她是为了福珠隆阿难过,并不知她与福康安起了争执。
“嫂嫂,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与你提及,怕越提你越伤心,可是,看你一直颓废我心里也难受,人总是要往前走,遇到坎儿,停下徘徊无用,只有忍痛艰难爬过去,日子才能继续。莫忘了还有伊贝尔,她的将来,还需要你的庇护!”
倘若这番话从郭络罗氏口中说出,明珠并不意外,但多罗与她说起,她甚感讶异,心想多罗成亲后并无太大变化啊!即便她如今有了孩子,时常说话还是冒冒失失,今日怎会与她讲大道理,还头头是道?
“何时转性了,怎的学会说起这般文绉绉的话来?”
“哎呀!被识破了!”多罗说来也觉别扭,装不下去的她只好如实道来,
“其实是诚斋看我不开心,知我担忧你,便教了这些话让我说来劝你,你知道我挥鞭子在行,说话却是笨嘴拙舌,总是记不住,只好慢慢背下来,得空说与你听,乱七八糟的,嫂嫂莫见怪啊!”
多罗这般费心劝她,只愿她能放宽心,她再郁郁寡欢,岂不是太没良心?
相比之下,福康安就……唉!强颜欢笑的明珠心底却是凉得透彻,人总是会变的罢?尤其是感情,想起白居易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明珠只觉爱如烈焰瞬化灰。
午时不归也就罢了,晚间也不见她回来,福康安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干脆去找福长安,意欲留下蹭饭,福长安着丫鬟去请她二人过来共宴,哪料明珠与多罗都不过来,许是听下人说他来了,她才不肯出来。
料想哥嫂大约是闹了矛盾,福长安也不敢多言,只与他畅谈其他,“如今和珅入值军机处,飞升速度着实令人惊叹!”
“他的确是可造之才!只是……有些操之过急,在朝中竖敌甚多,”想想自个儿也树敌颇多,福康安浑不在意,
“其实竖敌也不怕,只要你有后台!所以只要皇上看他顺眼,他就可继续嚣张放肆。”
“他总是有意拉拢我,”福长安不知如何是好,借机请教,“依三哥之见,我该不该与他走得近?”
独饮一杯辣心酒,皱了皱眉,他才道:“不必疏远,毕竟他如今也算宠臣一个,但也不可太近,指不定哪天他就湿了鞋,连累你就不好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福长安顿感惆怅,“岂不是很没立场?”
“立场?”福康安失笑道:
“为官根本不需要坚定立场!我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见风使舵即可!当然前提是你得高瞻远瞩,看清局势与旁人的处境,一时的风光不可攀附,一时的失势也不可踩低,凡事皆留余地,需知风水轮流转,荣辱瞬时幻。”
“三哥说的是,诚斋谨记。”为官之道,福长安自知没他哥哥们参得透,做不到像他二哥那样事故圆滑,更没有他三哥那样狂傲不羁的底气。
朝中文臣没几个是福康安瞧得上眼的,他一向敬重武将,一如阿桂、海兰察等身经百战之人,方能得他由衷钦佩。
默了默,福长安又道:“只是,我担心你与二哥……终归是亲兄弟,僵着不太好罢?”
既然福隆安肯大义灭亲,福康安自然不会再计较,兄弟间低个头也不算什么事儿,“放心,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