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爹找到我母亲与我时,母亲已然病重,许是见到了牵挂之人,了了念想,她才不愿再缠绵病塌,撒手人寰。母亲去世后,十三岁的我被父亲带到府中,却受尽欺负,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子,只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我,那个人就是札兰泰。
他一直认为我是哑巴,因为我认识他许久,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一年后,才开口理他。
去年我生日,他要送我一颗东珠,我没有接受,我说,只有我的夫君才能送我,因为我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所以将一切感情都扼杀在萌芽中,把心锁起来,不愿意交给任何人。
又过了一个月,他突然找我出去,说他必须得娶公主,才能保住他父亲的性命。我说那你就娶,他说我没有心,不在乎他。而后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庆幸自己没有将心交出去,否则那一刻,又该会多痛。恍神间,我的手帕掉进河里,就有一个讨厌的人出现了……“
“我是讨厌的人?”明珠居然那么形容他,不过也是,开始她的确讨厌他,这个他是知道的,福康安听罢只觉自个儿幸运,“他离开你的那一刻,我出现了,证明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他只是你的过客。”
明珠头一晕,蒙蒙的,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瞬清醒,一瞬迷糊,恍惚听到他问,“他,有没有牵过你的手?”
“有。”
“啊?”福康安心中一慌,又告诫自己不该计较太多,要镇定,牵过手也只是过往而已。正安慰自己,却听她又道:
“上下马车时。”
“哦——”那是出于礼节,无可厚非。想了想,福康安又好奇问了一句,“那……他有没有吻过你?”
“你说呢?”明珠一听这话就来气,“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让他亲近?”
那可不一定,福康安小声嘀咕道:“我跟你没有成亲时也……”
他的话尚未说完,气恼的明珠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正中胸口,“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色胆包天!”
“哦!”猝不及防的福康安疼得呻吟一声,“打出内伤了!”
不过听明珠这么说,福康安十分欣慰,“原是我误会你了,你要肯早些说清楚,也不会有这后来的是非,”怕她误会他在责怪她,忙又解释道:
“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我们因误会而闹得不愉快,太过可惜。也怪我不好,没有先给你解释的机会,见面就质问,你才会那么生气。现在说开了就好,你莫再恨我了,好么?”
说了半晌却不听她应声,低头一看,她已闭上眸眼歪头倒在他怀中,似是睡着了,“哎?”说好的睡不着呢?
“明珠,你可有听到我说的话啊?”
真心诚意一番话,她却睡着听不到,无奈,福康安只得为她脱了鞋与外袍,抱起放在床上,盖好棉被,自个儿则在她身侧又盖了一床被子睡下。
听过明珠醉后无意的解释,福康安顿觉神清气爽,现在心底唯一的石头,是要想法子让她不计前嫌,莫再因为失了孩子而恨他。
寅时,福康安起身准备入朝,他走时,明珠还在睡着,想着回来后等她醒了再说好话哄她,然而待退朝后回来,他的面上却是说不清的神色,喜忧掺半。
福康安回到院中时,正碰见云霄端药出房门,问她明珠可醒,云霄只道:“夫人醒了,才吃了药,在歇着呢!”
自她小产,他已有七八日没有在她醒时出现在她房中,今日进来,实属情非得已。
犹豫片刻,福康安进得屋内,瞧见明珠正歪在躺椅上,侧脸闭目。
来到她身边站定,他缓缓开口,“小金川已被定边将军温福攻克,大金川比较棘手,皇上派我去四川督军增援。
此仗艰辛,少则一年,多则……两三载罢。我们新婚半年,便要分离,实不情愿,然而战况愈烈,我身为大清官员,不能只图安逸,上阵平乱,改土归流,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臣子应尽之责。“
道罢,也不听她应声,云霄明明说她才喝了药,不可能这么快睡着,福康安又对她道:
“现在要收拾行装,午后我就得去军营集合整军,明日一早自京城出发。”
说了要走,她依旧无言,分别在即,他恋恋不舍,她却无动于衷,福康安忍不住问,
“你……无话与我说么?”
福康安开口相问,明珠仍不吭声,昨晚醉后那么温柔又话多,今儿个又是冷若冰霜,简直判若两人,福康安提醒道:
“昨儿你醉了,与我说的那些话,或许你不记得,但我都听进心里了,是我误会了你,我保证,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只是希望,待我征战归来,你对我的恨意能逐渐消逝,但愿那一天,我能看到你的笑容。”
昨晚?她只隐约记得他来夺她酒壶,又将她抱上床,她没有就此睡了么?她又跟他说了什么?难道提起了札兰泰?否则福康安为何会承认是他误会了她。
如此思量着,明珠本没有睁眼,忽觉额头一暖,下意识睁眼一看,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复又抬首,瞧见她正睁眼看着他,知她没睡,他也不计较,不多问。
只道了一句,“我走了”,随后转身。
佯装从容的福康安其实心底十分期待她能开口对他说句话,哪怕一两个字也好,她都倔强不肯言。
也罢,昨晚能听到她的倾诉已是上天怜悯,明知她还在因为孩子而恨他,又怎能奢求她温柔以待。惟愿静静流淌的岁月能愈合她的伤痛。
明珠微启唇,似是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看到他已行至门口,只好又作罢。
走便走了,身为武将之妻,这大概便是她的命,他走了也好,她也落得清净,明珠如是安慰自个儿。
乾隆三十七年十月,温福率海兰察等将士已攻克小金川的美诺官寨,土司僧格桑逃亡大金川,与索诺木汇合,阿桂令索诺木交出僧格桑,索诺木置之不理,而后阿桂奏请乾隆,继续攻打大金川!
十二月,乾隆遂令福康安挟印前往阿桂军中,助其一举攻下大金川,福康安必当领命。
知儿要去四川,那拉氏亲自过来,指挥丫鬟为他收拾行装。“腊月天寒地冻,路上行军,格外艰辛,有银子都没处买物什,多带些厚衣裳御寒,再带些夏日穿的,以防这仗打个一年半载。”
福康安在旁笑道:“还是额娘想得周到。”
对此赞赏,那拉氏受之无愧,“你阿玛常年征战,我为他收拾过多少回行装,自然有经验。”
午后,一切收拾妥当,福康安准备启程去军营,太夫人率府上亲眷送他至府门处,依依惜别。
“额娘莫要惆怅,待儿子打了胜账归来,也好光宗耀祖。阿玛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那拉氏强颜欢笑,“娘没事,瑶林不必担忧,你尽管去罢!额娘等你凯旋归来。”
这话若是明珠与他说,他又该多感动,只可惜,望了望府里,仍不见她人影,乌尔木知他心意,在旁宽慰,“夫人还在小月子里,不能出来吹风。”
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了,福康安勉力一笑,“我知道。”
尽管如此说,他还是期待她能出现,哪怕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他一眼,不说话也是好的。
时辰已到,不能再耽搁,福康安不再观望,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送完福康安,苏果回来后,对明珠道:“夫人,少爷坐马车去军营了。”
此时明珠午睡才醒,云霄正在给她挽发,她也不说话,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乱如麻,又心如止水。
她恨的人离开了,不再烦她,安稳的日子,不正是她所希冀的么?
上次中秋过后,福康安随皇上到木兰围场,一去二十多天,她只觉没有他的日子分外轻松。而如今,为何感受不到那份如释负重?
福康安走后,那拉氏心下不舍,不由抱怨道:“年关了,我儿却要去打仗,唉!皇上也是的,就不能等过了年再派他去。”
福隆安安慰道:“军情岂能延误,慢一天都有可能逆转战局。”
“我知道,只是舍不得吾儿啊!”福康安才走,那拉氏已开始担忧,“有子在沙场,家母总牵肠。”
“额娘放宽心,三弟不是金丝雀,鸿鹄必经风雨,遨游天际,一展其志!”
福隆安此言,深慰那拉氏之忧心,“你阿玛必会保佑你们兄弟几个,洪福齐天!”
自上次福康安提及那事后,苏果总是对乌尔木避而不见,以往并不是如此,乌尔木心想:难道是主子跟她说什么了?
这一日,乌尔木迎面而来,苏果又想躲,被他快一步拦住,“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果低头小声道:“多谢你上次在三爷面前替我求情。”
“三爷跟你说什么了?”
苏果摇摇头,只道少爷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