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如今的乾隆皇帝,已有五十多岁,比她父亲还年长,
入选的秀女有人欢喜有人忧,许是有了情郎,只能暗自垂泪。
听天由命的明珠并无太多情绪,与她住在一屋的,是位名唤乌拉那拉·燕舒的秀女。
听闻她是皇后的侄女,旁人皆来攀附,她却只与明珠亲近,看惯了刻意讨好的嘴脸,她反而喜欢明珠寡言少语的性子。
然而明珠并不喜与人交好,以往与母亲住在村子里,也还有些玩伴,自娘亲去世之后,她随父亲来到府上,除却札兰泰与她走得近些,并无其他姐妹诚心待她,而今,连札兰泰也疏远了,更令她觉着人情淡漠,不该交心。
这一日,皇后口谕,召燕舒去坤宁宫,依命前去的燕舒福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皇后温颜笑道:“若无外人,唤本宫姑母即可。”
燕舒受宠若惊,甜甜一笑,“是,姑母。”
“小时你也偶尔随你母亲常来宫中小住,而今却是得常住了,如何?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劳姑母关怀,一切安好,嬷嬷们都对我十分照顾。”
“嗯,习惯就好。”皇后轻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坐罢,一家人,不需拘礼。”
“是。”坐下来的燕舒忐忑依旧,眼前人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身份尊贵,不怒而威,令她呼吸也觉压抑。
正琢磨着姑母今日召唤的用意,却听她悠悠开口,“殿选,你可有把握?”
“这……怎敢妄言?”燕舒羞涩掩唇,“不过是看圣上的喜好罢了。”
这般小女儿情态看得皇后有一瞬恍然,想当年,她初入宫时,也是这样懵懂,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深宫的泥沼里挣扎,昔日的纯真早已消耗殆尽。
深知慨叹无用,皇后敛了心神,说回正题,“本宫有一言……”
果然是有话,不会是闲聊,燕舒不由坐直了身子,“姑母请说,燕舒洗耳恭听。”
“福康安,你可曾识得?”
“不曾见过,只是略有耳闻。”燕舒如实答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亦是先皇后的侄子,因容貌酷似已故太子,是以圣上对他恩宠有加。”
道罢,却见皇后面色不愈,燕舒这才想起自己竟提起了先皇后与太子,先皇后已故多年,圣上却一直念念不忘,还追封逝去的三皇子为太子,皇后嘴上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忌讳深甚。
思及此,燕舒忙住了口,再不敢多言。
“你可知,皇上对福康安的宠爱到了什么地步?哼!”嗤笑一声,皇后的眼中满是轻蔑与不甘,
“今届秀女,皇上还没怎么过目,昨儿个竟差人来叫我选些姿容姣好的,让福康安挑来做福晋!”
“啊?”听闻此话,燕舒不禁惊呼。
“不必惊讶,皇上对他的宠,远不止于此。”
燕舒心中纳罕,姑母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些,“姑母的意思是……?”
“谁若做了福康安的福晋,倒也是幸事一桩。”
难道姑母想让她……“可是,燕舒进宫前,父亲再三嘱托,定要入选,成为皇上的妃嫔,光宗耀祖。”
这丫头还是胆小,皇后也不明言,只问,“你觉着,是成为妃嫔,成日的与一群女人争宠吃醋的好,还是,与年纪相当的英武贵公子举案齐眉,安心做福晋的好?”
“这……”不明所以的她不敢妄言,“燕舒愚钝,还请姑母明示。”
“你终究还小,看不清前路坎坷,你既不知如何抉择,姑母便帮你决定。明日,本宫会宣福康安到御花园,还会选些秀女过来赏花,你也在列,可要好好表现,莫让姑母失望才是。”
“是。”除此之外,她还能说甚?
又闲聊了一会儿子,眼见皇后面露困顿,燕舒借口告辞。
用过晚膳,纠结了一天的燕舒终是忍不住去问明珠,“哎,宝珠,你认为,是做皇上的妾好,还是做王公大臣的妻好?”
“我们有得选择么?”明珠觉着,思虑这样的问题,并无意义,“不过都是任人选择罢了。”
“也是哦!”听明珠这般说,燕舒顿时没了兴致,只得乖乖上床歇息,即便皇后娘娘有意又如何,谁知那福康安会如何,万一他瞧不上自己呢?看来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如此胡思乱想着,倒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风和日暖,嬷嬷带着挑好的六名秀女来到御花园面见皇后,单独召见,祸福不知,秀女们心下忐忑,面上还是如沐春风,笑颜相对。
皇后说是赏花,秀女们眼见御花园中遍布珍稀花种,赞叹不已,又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叨扰了皇后。
此时太监来报,说是福康安求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遂命嬷嬷将赏花的秀女们唤来,秀女们依命过来,立作两排。
“这位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众秀女齐齐福身行礼,“臣女拜见富察公子。”
“嗯。”福康安懒懒应了一声,若不是母亲百般央求,他今日实在不愿前来。
“燕舒,过来。”
听闻皇后召唤,羞怯的燕舒上前一步,但听皇后对福康安介绍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年芳十五,小你一岁,性子是极好的,温婉娴淑。”
燕舒闻言,羞的低首,“皇后娘娘过誉了。”
“哦!”福康安又岂会不明白皇后的意思,皇上说是让他自个儿挑选福晋,皇后怕是想借机指婚拉拢罢!他又怎会甘心任人摆布。于是便将目光移向其他秀女,本想走个过场,看一眼便借口离去,未料却被当中一人怔住了目光。
居然是她?莫不是眼花罢?好奇心驱使他上前几步,行至她跟前停下,试探着唤了声,“明珠?”
自打这人过来,明珠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他,如今他竟唤出她的名字,这才令她疑惑抬首,迎面只觉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瞧她神色诧异,福康安未免有些失望,他都能第一眼认出她来,她竟还在思索,“不会不记得我了罢?”
“公子许是认错了人,”明珠垂眸,淡淡回道:“臣女名唤阿颜觉罗·宝珠。”
她虽如此说,可她自疑惑到了然,又归于淡然的细微神情变化,都尽落于福康安眼底。即便名字有误,相识却是事实,她为何不肯承认?
罢了,人多嘴杂,他也深知不该在此处追根问底,便顺水推舟道:“哦……一时恍了神,给姑娘赔个不是。”
“无妨。”
嘿!她倒是挺受用,除却皇上与阿玛,得他福康安道一句错的,她倒是第一个。
本欲就此告辞,瞧见皇后,想起她的用意,福康安又觉这般走了不太妥当,遂又行至皇后的侄女跟前儿,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燕舒羞红了脸,低声回道:“飞燕的燕,舒心的舒。”
“唔,确是人如其名,眉清目秀,瞧着都令人舒心。”
此话一出,心跳不已的燕舒更是不敢抬眸与他对视。
见多了这般羞涩情态的福康安不以为意,转身来到皇后跟前,“回禀娘娘,微臣尚有要事与兵部尚书商议。”
“嗯,正事要紧,你去罢!”
“微臣告退。”道罢,福康安又状似无意地看了明珠一眼,但见她依旧挺首低眉,并未瞧他,清冷的模样倒令人无奈又心生好奇,只是皇后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讪讪一笑,兀自离去。
如此,也算完成了皇上的嘱托,皇后会心一笑,皇上若问起来,便道福康安中意于燕舒,他若娶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儿,日后也会与她这个皇后同坐一条船罢,凭借皇上对他的青睐,她以后的路,才更好走些。
这时太监来报,说皇上赏了江南新进贡的缎子,皇后便摆驾回宫去了。临走之前,又命人奉了新茶给诸位秀女,众人坐着用了些点心,喝了会子茶,将近晌午,这才动身回宫。
路上,几位秀女围着燕舒开始起哄,“看来那福康安看上了燕舒妹妹啊!”
“哪有的事,莫要胡说!”羞赧的燕舒心甜如蜜,昨儿个皇后提起此事,她还觉着,若是应了皇后之意,便辜负了父亲的嘱托,今儿个一见福康安,她方觉皇后当真是为她考虑,这般少年,难不心仪。
红衣秀女羡慕笑道:“我看他瞧你的眼神都温柔如水,还特意问了你的名字,这还不算有心么?”
另一位蓝衣秀女不知她们何故如此欣喜,不屑一顾地轻哼,“咱们可是立志要做皇上的女人,那个福康安算什么?”
“无知的女人!”一旁的紫衣秀女瞥了她一眼,嗤道:
“福康安可是先皇后的侄子,自小便被皇上接到宫中,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即便是皇子,也不定有此殊荣,如今他尚不到十七,已是户部右侍郎,另兼镶蓝旗的副都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是么?”一番话听得蓝衣秀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你怎的知晓得这般清楚?”
红衣秀女掩唇笑道:“一般的王孙公子都是些纨绔子弟,福康安却不同,上阵杀敌,勇谋兼备,凭自身才能得皇上赏识,又生得英俊清朗,气度不凡,可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呐!大约也就你不晓得罢!”
“而今晓得了也无用,”紫衣秀女适时泼上一盆冷水,“他却只瞧上了燕舒妹妹呐!”
“可是……”蓝衣秀女一头雾水,“我们尚未殿选,皇上还未过目,轮得到他福康安来选?”
“你以为今日皇后娘娘召我们来此,当真只是为了赏花?”紫衣秀女早已得知内幕,“不过是皇上让福康安赏花罢了!”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
听她们讨论着福康安,燕舒的芳心,似已沦陷在那一面之缘了。
明珠走在最后,前面的嬉笑之言,随风散来,入耳,却不入心。
晚膳时,呈上饭菜,一小太监摆了摆手,宫女们齐齐退出房门,明珠正纳罕,这人怎么不走时,却见他转脸看向自己。
明珠只觉眼生,并不是以往常来送饭菜的小太监,尚未开口询问,只见他俯身行礼道:“奴才乌尔木给宝珠姑娘请安,是我家主子派奴才来此。”
明珠闻言,心中不由轻颤,莫不是札兰泰罢?可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个叫乌尔木的奴才,难道是新来的?那也不太可能,既能派入宫来,必是心腹,思量未果,明珠只好问他,“你家主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