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也不理她,任她捶打,待到上了岸,将她放在岸边,自个儿坐在一旁喘着气,两人皆是衣衫尽湿,冰冷刺骨的水令他打了个寒颤,边拧着淌水的衣袖,边嗤道:
“花样年华,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尽?”
“谁要自尽?”明珠莫名其妙。
蓝衣男子皱眉苦笑,“肯定不是我。”
“我是去捡手帕。”明珠怒目而视,又看向河中的手帕。
那人一看,河中果然飘着一方帕子,不觉朗笑出声,“原是误会一场,没了便没了,我再赔你便是。”
“你赔不起。”明珠瞪着他道。说罢,便不顾身上寒凉,又起身向河边走去。
“怎么?”蓝衣男子追上前,拉住她,“你还要去捡?都飘那么远了,再说你不嫌冷么?东西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明珠毫不理会,一把甩开他,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她真的要下去,伸手挡住,“还是我去罢!”
“爷,奴才去吧,”蓝衣男子身后的随从道:“您若着凉,奴才可吃罪不起。”
“得了罢!才刚打猎你崴了脚,你说你瘸着下去,一不留神再掉里边儿,爷还得下去背你!忒不划算!”
说着便下了水。刚下去他便有些后悔了,方才是救人心切,也没心思想太多,如今却又为了个陌生人的一条帕子,冬月下河,何苦来哉?
拾回手帕上了岸,男子打了个喷嚏,不觉埋怨道:“我若受了风寒,你可得为我抓药。”
原是句玩笑话,只怪那人运气不佳,遇上了不喜顽笑闲扯的明珠,“堂堂男子汉,动不动便身子不适?”
“哎?”那人闻言,气急败坏,“男子不是人?男子就不该感染风寒?我又不是神仙!”
“手帕给我。”没有寒暄客套,明珠只是向他伸出手掌。
男子非但没有依从,反而嬉笑着问,“情人的?”
“还给我!”
“你先回答我。”
那人依旧浅笑,不是温雅,而是耍赖,令人反感,不愿废话,明珠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蓝衣男子似觉无趣,便抖开帕子来看,但见上面绣着明珠二字。
“你的名字?”
“少啰嗦,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莫要招惹。”明珠大概自己都不知晓,她的性子,被札兰泰宠的越发冷清了。
她若生气,不会哭闹,不会打骂,只是不言语。每回她一倔,札兰泰总会让着她,由着她。
从今往后,大概再不会有人能理解她每一个细微的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了。
“这是要哭了么?”那人嬉笑着,“你若哭了,我便给你。”
哭?哼!明珠不禁在心中冷笑,没有人值得她去哭。
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不想却没了下文,“给你便是。谁稀罕!”
男子讪讪地将手帕送至她面前,明珠冷冷接过,转身即走。
就这么走了?那人见状,有些忿忿不平,“喂!我帮了你,连声谢都听不到?大冬天的为你下水,我快冻死了。”
“我没求着你。”明珠头也不回地道。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情无义!”蓝衣男子在身后叫嚷道:“哪家的姑娘?改天我定得到你府上讨要人情。”
闻言,明珠停步,思索了片刻,她又转身走向那人。行至他面前,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男子愣愣地接住,心中十分纳罕,“这是……?”
“你不就想要这个么?”
“爷就为了十两银子大冷天的下水?”当真是奇耻大辱,男子登时横眉怒目,“真不知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这么说似乎有些瞧不起人,明珠遂改口道:“只当赔你身衣裳。”
“就十两?”男子面带不屑,哼笑道:“连爷袖领的貂绒都买不到!”
“不要便罢!”明珠也不勉强,正待转身,却听那人又道:
“哎,等等。”
明珠不耐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岂料那人将手一伸,唤了声“乌尔木”。身侧的随从赶忙递上一张银票,那人接过手来,又递给明珠,“今儿个爷心情好,赏你一百两!”
“你……”此人竟如此盛气凌人,明珠不再理会,毅然离开。
待她走后,蓝衣男子心思郁结,心道从来都是爷打赏别人,今儿倒好,竟被人赏了!
回去的路上,随从乌尔木亦觉纳闷,“爷,奴才也奇怪,您既不为那几两银子,却是为何再三下河?”
“是啊!为何?”男子也想不出个究竟,颇为忧心,自言自语道:
“难不成我真的有病?”
乌尔木嘿嘿笑道:“爷您没毛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窈窕尚算,淑?”想起那女子方才的表现,蓝衣男子不觉摇头连连。
乌尔木猜测道:“兴许是人家那姑娘今儿个心情不好,才对爷冷淡了些。”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男子不觉挑眉抱怨,“何必对我苦着张脸。”
“爷,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乌尔木自告奋勇。
蓝衣男子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接口而问,“然后呢?”
乌尔木尴尬地笑笑,“老夫人不是直催着爷您成家么?”
“敢情你觉着她合适?”
“还可以罢!”乌尔木也不敢妄加评判,只是觉得,“爷您不是上心嘛!”
冷风迎面吹来,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格外寒凉,“爷那是逞英雄!”蓝衣男子白了随从一眼,极不情愿地道:“现在后悔了!冷死啦!”
乌尔木掩嘴偷笑,猛然瞧见主子在瞪着他,赶忙敛了神色,干咳了几声,遂又怯怯地道:“回了府里,老夫人问起该怎么交待?”
瞥了他一眼,蓝衣男子训道:“要你干嘛?”
乌尔木撇了撇嘴,“扯呗!”
回府之后的日子一片死寂,没了札兰泰的凑热闹,明珠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在此期间,札兰泰曾派人送来一封信,她没看,直接烧了,连同他以往写给她的几十封信,还有那些他曾送她的东西,统统烧毁。
不能相守,便没有资格说爱,这是母亲用尽一生才读懂的教训。所幸,明珠一直都懂,一直谨记。
有一日,两个妹妹来到她院中,兴致勃勃地说起圣上已为札兰泰与九公主赐婚一事,
“之前仗着有泰哥哥维护,你趾高气扬,可笑他最后还是要娶公主,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往日里,明珠被她们欺侮之时,总有札兰泰站出来为她出头,而如今,再没有人会立在她身前,遮挡流言蜚语,没了……
明珠知道,没有实力的愤怒十分可笑,沉默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反击。
待她们说累了,自然会停。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期待,没有波澜,有时她会想,自己为了什么才活着。可是母亲那么艰难将她养育成人,她又怎能轻生?
老天安排她到这世间,只是为了折磨她么?她倒想看看,老天能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夜里,北风卷着大雪,在空中放肆呼啸,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明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没有饥寒交迫,比起旁人,她已幸运太多,平安的活着,便是苍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罢,她真的不该奢望太多。
不必奢望感情,感情或许能温暖一时,一旦冷却,只怕是要催魂蚀骨,想来,也只有被褥,能温暖人一世。
开春之后,便是秀女大选。
札兰泰曾说,会买通官员教她落选,如今他二人再无牵扯,又有谁会管她。
中选,于家族而言,才是光荣罢,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们谁还敢挖苦讽刺于她?都得拜倒在她脚下罢?
然,这是她想要的么?旁人辱骂,她便不幸,旁人臣服,她便是幸了么?不!雨水,抑或纸伞,于她而言,不重要,她依旧是她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她的心,一直高悬着,不愿曲从于谁,然而,她的人,不是一直在曲从么?
路,终究要走,不管你是迷茫还是清醒。
不可思议的是,明珠竟然稀里糊涂的过了两次筛选,她能走近宫中,究竟是因容貌,还是家世?
再过几日便是殿选,倘若再中,那她真的要做皇上的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