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博眸光微动,一下子猜到了什么。
“老柳叔,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老柳怯怯往外头张望,压低嗓音:“小袁娃,以前你爹跟俺住得近,他照应俺不少。俺记得他的好,如果俺不说与你知道,俺这心里对不住他啊。你说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你又给俺们找落脚地方,又给俺们找肉找饭吃。俺心里头更过意不去……忒难受。”
袁博淡声:“没事,您能说就说,不能说就算了。”
“不不不。”老柳叔苦笑:“算了……可不行。俺昨晚一夜没睡,大半夜摸索出来,就是为了悄悄跟你说。可俺认不得路,走到现在才总算摸到这儿。”
袁博点点头,温声:“那您说吧,我听着。”
老柳叔凑近些,拼命压低嗓音:“你不在山上,好些事你都不知道。就在上个月,县里有啥啥技术人员去咱们山里头挖来挖去。俺们起初以为他们在挖宝,后来才知道不是。原来呀,咱们山里有好些煤!听说山底下通通是,多得很呐!”
“哦?”袁博忍不住笑意,问:“我们家的山头底下也有?”
老柳叔忙不迭点头:“都有,好些都有。咱村里好些山上都有!消息刚传开,整个村啊,都跟沸腾了似的,那叫一个‘高兴’。”
袁博垂下眼眸,道:“土松和土嘎
没什么山地。据我所知,他们的老爹卖掉了大部分的山地,给他们娶了媳妇,对不?”
“对。”老柳叔想了想,解释:“他们家没啥地,以前想要占你家的地儿,好些人不肯,村长还骂了他们一顿。俺都记得。这一次发现了煤矿,村长欢喜跟啥似的,大晚上还在开会做啥规划,弄一大堆申请。县里来了大领导,说地方交通太差,得麻利整一条路出来,能捣鼓挖煤下山。大领导还说,俺们都不能自个去挖煤,不然就要抓俺们。”
“哦?”袁博挑眉问:“后来呢?”
老柳叔低声:“后来又改口了,说啥只要弄啥证明,来县城弄啥申报,就尽量批准大伙儿挖煤。领导还说,那煤不深,挖个几米十几米就能瞅见。”
果然如此。
袁博低低嗤笑,“所以,我那两个堂叔想要趁着我不知道,赶忙将我的山地都买下来去挖煤。你们父子跟他们一路来城里找黑牙,还被逼着不能乱说话告诉我,对吗?”
“……是……是这样的。”老柳叔羞愧不已,歉意低声:“小袁娃,俺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俺记得,当初你老爹死的时候,你才十一二岁。那时你压根不肯卖地,还被土松他老爹打了。俺听说你赚大钱了,有大宅子有货车,应该不缺钱,铁定还是不肯卖
。谁知……”
袁博摇头:“我还是不想卖。”
“真的?”老柳叔惊讶瞪眼,转而嘿嘿笑了,“不想卖是铁定滴!俺这么一说,你就懂了嘛。你们家在俺们村算山头多的,你老爹还有你娘老田家的,整整二十来个。只要两三个挖出煤来,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钱!”
袁博低笑,把功劳都抛给肖颖。
“昨晚我没答应他们,说要回家跟我媳妇商量。我跟她说了,她不肯。她说家里不缺那点儿钱,老祖宗留下的地再差也不能卖。那些都是家业,卖了对不起祖宗。”
“哟!”老柳叔呵呵笑了,竖起大拇指:“好媳妇!好媳妇!俺不懂说啥好话,但你媳妇说得贼对。祖宗留下的,不好卖了。”
袁博又道:“我媳妇说不卖,就坚决不会卖掉。”
“那就好,那就好!”老柳叔拍了拍胸口,苦笑:“昨天吃饭那会儿,他们一个劲儿忽悠你卖掉,俺一开始听你说不要,俺偷偷高兴来着。后来你说要回来商量,俺担心得很呐!万一真的卖了,铁定是亏大了。”
袁博轻笑:“我媳妇不肯,我听她的。”
“对对对。”老柳叔欣慰笑道:“肖先生和他家的媳妇都是文化人,都是好人呐。他们的女儿,铁定也是好人。你听她的,准没错。”
袁博起身,打开一
旁的橱柜,拿出好几个鸡蛋。
接着,他去外头的蜂窝煤炉上勺了一锅热水,打开煤油炉,将火力开到最大。
“叔,您昨晚一夜没睡,肚子多半是饿了。你等着,我给你煮几个蛋吃。”
“哪能!”老柳叔慌忙罢手:“不不不,留着卖钱……留着自个吃。”
袁博微笑解释:“家里一大筐吃不完,您帮忙吃点儿吧。我媳妇她很忙,经常不在家吃。她买东西一向大方,厨房里都是她买的食材,多得吃不完。”
“好,那就好。”老柳叔眼里带泪:“以前你啊,那是又瘦又小个儿。现在你长得跟大块头似的!哈哈!忒好!你老爹老娘要是知道了,那得多高兴呐!”
袁博垂下眼眸,点点头。
“他们……会很高兴的。”
一会儿后,水煮蛋好了。
老人家吃了四个,一个劲儿喊‘好吃’。
袁博将剩下两个放进他的衣兜,叮嘱:“叔,这些留着路上可以吃。我送你回去。如果土松他们醒了,你就说你出去走走转转买东西垫肚子。如果他们没醒,你就假装是上茅房,接着上炕睡。”
“晓得晓得!”柳叔不住点头。
宾馆并不远,袁博很快送了老人家回去。
天色刚大亮,很多人都还没醒,街上也冷清得很。
袁博故意绕远些,跑去买了几个大油
饼,重新来到宾馆门口,敲开了房间的门。
土松开的门,外衣没穿,头发乱糟糟,眼睛仍旧眯着。
“啥?咋那么早?外头亮了?屋里拉着那个帘子,俺们都不知道天亮了……”
袁博将油饼递给他,探头发现老柳佝偻着身体睡在呼呼大睡的儿子旁边,似乎睡得很沉。
“叔,你们起来吃早饭,回头我送你们回山里吧。”
袁土松一听,吓得腾地睁大眼睛,顿时睡意全无。
“不不不!犯不着!不用不用!你把地契拿出来,俺们麻利签字按指印。”
袁博为难皱眉,低声:“叔,我跟我媳妇商量了,她说地不卖。”
“啥?!”袁土松立刻急了,手胡乱比划:“哪能!哪能!她一个婆娘懂啥?你昨晚不是说要考虑吗?你是男人,家里的事当然是你做主。那些地都是咱们老袁家的,她一个外姓女人掺和啥?!”
袁博无奈摇头:“不行,我只听她的,她说啥就是啥。”
“你!”袁土松差点儿气得背过气去,瞪眼大骂:“你——你还是不是男人?!咋能都听娘们的?!卖了地得几千块,你娶十个媳妇都成,怕啥?!”
袁博仍是摇头:“我当然怕啊。家里的钱和地契都在她手中,我老袁家的后代还得靠她生。命脉和血脉都靠她把控,我咋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