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歌这会儿还没有说完,便听得男人清清淡淡地道了一句:“好。”
顿了顿,他又尤其认真地补充上了一句:“我答应你。”
他年轻的时候,说话时总带着些上扬的尾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听的人无法摸清他究竟是答应还是敷衍,不得不去猜测他的心意。
然而自从跟这个小女人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也被她所传染了几分,开始认真地说话起来。
她是个极敏感的小家伙,所以他更应该给她一个踏实的地方。
林楚歌愣了愣,只觉得自己那一拳揍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虽然目的是达到了,但是总让人觉得有些一口气出不去的不痛快,只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等一下,就这么完了?”
她记得此前的路世骁分明是一个教科书级别的冷血无情铁面总裁,周遭气场能够冰封十里地,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委曲求全的一招了?
不正常,不正常。
然而她的那句问话,却是让路世骁犯了难。
他搞得懂那些繁冗复杂的商业数据,看得懂小语种语言的工作合同,从前上学的时候门门功课也都是a++,是被所有人艳羡夸赞的商业天才,然而唯独是搞不懂女人的脑袋里到底是在
想什么。
准确的来说,是搞不懂自家小妻子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路大总裁立马食言,开始以自己价值千金的大脑运转推导分析了林楚歌方才的话好,那张英俊的脸上难得维持了大学生第一次接触高数时的纠结神情好一会儿,最后难得有些不确定地把握住了一个重点。
殊不知林楚歌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气来得快去得快,如今早已经将刚才那个小矛盾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如今见到身边的男人还在眉头紧锁,手上的花生也不剥了,不觉有些奇怪:“你在想什么?”
路世骁似乎因而这一声突然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继而分外郑重其事地望向她,将自己刚才考虑好的“正确答案”和盘托出:“以后谁分析你,我就帮你揍哭谁。”
林楚歌:?
冷静下来后,林楚歌终于搞明白,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到底是跟自己不同的。
叹了口气,林楚歌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纠结,只放松下了肩膀来,望着不远处那个满脸愤恨的徐瑞萍,老老实实地招认道:“我没有原谅闫东满,也依旧觉得她罪大恶极,但是我有一点点同情她……只是一点点。”
“嗯?”
“我有时候在想,世上的有些
人,大抵是不配做父母的。”
顿了顿,她似乎是感觉到这个话题对于自己和路世骁两个同样家庭不美满的人,似乎显得有些太过沉重了,只咧开嘴角笑了笑,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而后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我没有父母的嘛,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都没有父母,也不知道有父母的小孩每天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但我有想象过。比如从前我们铜班学员的食堂,是不允许拿到食物后不吃完的。不过里头的食物每天都是要抢的,其实说要浪费,也是很少很少的……这一点,你们金班的人肯定没有经历过,想象不到吧?”
路世骁望着她那故作轻松的面庞,摇了摇头。
他记得他的班级食堂发餐的时候,是按照人头分发的,虽然油水不足,但荤素搭配,一应俱全。因为要保证每一个学员都有体力去坚持一整天的训练,所以三餐虽然不算美味精致,但也算得上营养,且分量是绝对足够的。
她所说的这种情况,他当教官的时候有所耳闻,但因为他从来没有去发过餐,所以也没有亲眼所见的时候。
林楚歌见他摇头,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啊,每个孩子抢到食物后,其实都是卯足
劲吃干净的,我也不例外……唯独是鸡蛋。你别笑话我都已经在那个时候了还挑食,但我似乎天生就对鸡蛋黄过敏,一吃就整个人都不舒服,犯恶心,严重的时候还会拉肚子。但是教官盯得紧,如果浪费食物的话是要鞭打惩罚的,所以我每次都只能假装咽下去。有时候也想过,只要不去抢就可以了……但是食堂里头的餐食本来也就只有那么多,能够抢到什么就只能是什么了,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笑,低下了头来,似乎是陷入到了那段并不算是愉快的回忆之中,而后轻声说道:
“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头想,倘若我是有父母的小孩,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如果不想吃鸡蛋黄,应该是可以撒撒娇说自己不吃的吧?虽然可能会挨一顿骂,但也总要比鞭子好多了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始终带着笑,似乎只是在陈述着一个有些可笑的童年想法,并不足轻重——毕竟她前半辈子所承受过的痛苦和磨难,可要比一个鸡蛋黄严重多了。
路世骁望着她那张笑脸,不知怎么的却觉得有些刺眼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来。
那边的林楚歌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只还在嘀
嘀咕咕着:
“……肯定是要比鞭子要好的,对不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拿鞭子,也肯定不会比那些教官下手更重了。不瞒你说,我有一次挨打的时候,那鞭子抽得都快要见到骨头了,把我疼得呲牙咧嘴的,整整半个月没有办法下床。呃,其实半个月后也很艰难,但是被教官拿着鞭子吓唬下床了……诶!你干什么……喂?”
她的半边脸如今已然被路世骁的手指给扯圆了些,生生将嘴角边的弧度扯直了,如今俨然是一张气鼓鼓的大饼脸,看着总有些滑稽。
林楚歌吸了口凉气,艰难地从被扯得歪歪斜斜的嘴角中问出声来:“路世骁……你干什么啊……我可是……女……明星……你这样……败坏我形象……可是要上……上报纸的……”
路世骁被她逗笑,到底还是松了手,继而揉了揉她被掐得红通通的脸颊:“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好捏。”
他不过是不愿意见到她面上那勉强的笑而已,好像非得要用揶揄的态度说出那些话,才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矫情一般。
他只是想要告诉她,为了一个鸡蛋黄而难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可以如此。至少在他面前,可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