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眼来,那略显丰满的手指在上下摩挲着红酒杯,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在单纯地复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然而眼底却充斥着凄切的哀意:
“结果就在那一天,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给陈林打电话,想让他陪陪我……毕竟孕妇嘛,心思还是有些敏感。但他那个时候正在导一部电影……哦,就是他后来那部大红大紫的《影》。你有看过的吧?现在已经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必看的清单中的首位了。他那个时候,才不到25岁……很厉害,是不是?”
林楚歌随着点了点头,一边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影》上映的时间,正是八九年前。
当时的陈林因为这部电影一炮而红,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导演,最后进展到了现在喘口气都有人心惊的大导演,说来也不过只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可谓业界之中备受追捧的天才。
然而,这样的天才,注定便是要牺牲一切、辜负许多,才能够换回来的。
显然,娇姐是被牺牲辜负的那一个。
她心中正想着,娇姐已经借着酒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他当
时跟我说,乖,再忍耐一下,他很快就会回来陪我的……我信了,我就这样忍着难受等着他,等到我感到头晕恶心,昏厥过去为止。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病房里头躺着了。”
说到这里,娇姐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来,然而五官却沉浸在一丝郁气中:“陈林就那样低着头站在我的病床前,不敢抬头看我……我多么熟悉他啊,我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没有了?他说,嗯。我问他,是不是个女孩子?”
她学着当时的场景,一人分饰两角,手舞足蹈的:“然后他便在我面前哭起来了,然后我也哭了,打他,踢他,咬他,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让他赔我一个孩子,赔我为了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所花费的所有精力和时间。他没有回应,只是跟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不,不会了,我不会再跟他有孩子了,我的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了。他为了艺术可以放弃一切,那么我为了心里的这个坎,也可以放弃自己的爱情。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了,也不会再爱上他了。”
她瞪大着眼睛,眼眶通红,却没有流下眼泪。
半晌,她才如同梦呓一般轻声道:“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没有哭?”
“嗯。”
“为什么呢……”她似乎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眼泪早就已经在离婚的那两年流光了。我那个时候,白天工作,晚上在哭,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小时,因为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那个花裙子的小姑娘,正在朝我开心地招招手,好像是在喊妈妈。可是我每回笑着朝着她奔过去,她就在我面前一点点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是在提起勇气一般,这才继续说道:“就像是引产时候的样子一般。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我只是觉得,她好可怜啊……原来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头就是这么被分解,然后一点点地夹出来的。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一直到后来去看心理医生,才终于调整过来了一些……起码,能够睡好了,已经算是进步了,是不是?”
林楚歌看着她歪着头询问的模样,莫名只觉得有几分心酸,只轻声安慰道:
“娇姐……别去想那些伤心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今憋了这样久,也只能照本宣科地憋出这么几句苍白的话语来。
说出口时,连林楚歌自己都觉得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那样深刻的痛,那样决绝的爱,那样长久伴随的梦魇,又怎么可能是说忘记就能够忘记的呢?
娇姐歪着脑袋,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突然间笑起来:“林楚歌啊林楚歌,你是真的嘴巴笨。”
都已经醉成这副模样了,都还不忘diss一句自己。林楚歌满脸黑线,却也只能默认。
那儿的娇姐如今显然已经醉得有厉害了,直接闭上了眼睛,仰着脖子似乎是在休息。
林楚歌本以为她是酒醉睡着了,正要起身去给她找一条毯子盖着,以免着凉,却听得她陡然冒出了一句:“不过也好,你这么一个嘴笨的小姑娘,也得到了很好的爱情……我看在眼里……也很……也很开心……”
“心”字的尾音还没落,她已经没了声儿,似乎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楚歌替她盖好了被子,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以后,见着茶
几上摆放的那瓶红酒还剩下小半瓶。
想起娇姐方才对于这瓶红酒的报价,林楚歌禁不住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倒出来喝了。
这每一口可都是人民币味儿呢!
她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晕去的了,或许是在喝完那瓶天价红酒之后,也或许还再坚持了一会儿,总之,待得她醒来以后,已经是天亮了。
昨晚晕乎的舒服劲儿过去以后,宿醉的力量终于猛烈地冲了上来。
林楚歌强忍住呕吐的感觉,一边就要想去收拾一下昨晚的残局,却发现自己如今竟然并不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在二楼的卧室里头。
自己并没有印象走上了楼梯啊……难不成自己也不怕摔死?
她正困扰着,忽而又觉得身子光溜溜的,与丝绸的被单摩挲着,触感很是奇怪。
林楚歌好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僵,继而提起了一口气来,双手猛地一掀被子。
在看到被子底下那一丝不挂的身体以后,林楚歌禁不住骇了一跳,酒意一下子醒了七分,继而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巨大的惊恐之中。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