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江心月反应过来,她手上迅速用力,掰着江心月的酒杯,同时身子稍稍挪动了下,挡住众人射过来的目光。
江心月大惊,她知道这杯酒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她也手上用力,想挣开秋雨。但是秋雨明显是干过粗活的人,手上的劲道极大,江心月挣地手指都发痛了,却终是抵不过秋雨的力气。
她眼中出现了灰色的死寂,手指在秋雨的劲道下无奈地松开了,酒杯从掌心滑出,“砰”地一声碎裂在地……
接着,江心月跪下的动作和秋雨气极呼喊的声音同时发出,筵席之上的人们都停了箸,只听秋雨严词道:
“莲小主即使对皇后娘娘有愤懑,也不可这样冒犯啊!皇后娘娘贤德宽恕您,您竟然……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砸娘娘赏赐的贡酒!”
江心月苦苦地吸了一口气,道:“嫔妾无冒犯之意,只是……只是今日不知怎地,身子不舒服,东西也拿不稳,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唉,又是身体不适,这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狡辩理由,只会加重皇帝的怒意。但她还是不得不说。
总不能说是故意砸下去的吧?
“不小心?刚才奴婢明明看到您是故意的!”
皇后站了起来,指着江心月道:“莲容华,本宫一再忍让你,谁知你竟这样甩脸子给本宫!你让本宫如何宽恕你!”
皇后说完,装着委屈的样子看向皇帝,嘤嘤道:“臣妾知道自己性格儒弱,被一个容华这样欺负,臣妾或许不适合做皇后……”
皇帝听了动容,正想说话,便有一个无宠的嫔妃为皇后抱不平道:
“皇后娘娘怎会是儒弱呢?娘娘贤德,待人宽容,后宫嫔妃都感念娘娘的恩德。若娘娘作为皇后还不称职,那老天都不会认同的。只是不知怎会有莲容华这样的刁蛮之人,辜负娘娘的贤德。”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同样无宠的嫔妃随声附和。她们说的全是真心话,不是皇后事先串通的,因为皇后对她们有恩,在她们眼里皇后就是这样一个千古贤后。
皇帝纵然平日里宠爱江心月,此时也被气得面色发青。
淑妃没有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她趁乱道:“莲容华本是个守规矩的,想是隆宠之后,恃宠而骄了,而且还骄得不像样子。臣妾记得惠妃和莲容华一直不和,还听说莲容华经常顶撞惠妃呢。现在莲容华越发厉害了,连皇后都敢公然冒犯了!”
“不必再说了!江氏,你恃宠而骄,太让朕失望了!”皇帝厉声喝道。
江心月猛地抬头,看着皇帝。不过一日之隔,他嘴里的自己又变成了“江氏”。
惠妃在一旁沉言不语,她的脑子也在转,转来转去还是觉得皇后已经知道了罂粟的事情。既然知道了,那就彻底挑开吧,况且江氏虽然今日落败,但她曾是宠妃,以后也会有些用处。想到这儿,惠妃开口道:
“皇上息怒,莲容华之前虽然和臣妾有过矛盾,但她已经向臣妾认过错了。臣妾想今日之事也只是她年纪小,心气浮躁所致。您看莲容华一直在跪地请罪,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过错。臣妾认为莲容华今后必会改过,请皇上不要太过苛责她了。”
惠妃的一番话令皇帝止了心神,一是因为为他宠爱惠妃,当然会听进去她的话;二是惠妃平日骄横跋扈,她能替江氏说话,那就是江氏确实向她认了错。
皇帝再看看江心月,心里终究有些心软。他龙袖一挥,道:“江氏冒犯皇后,罚禁足半年。”
禁足半年,还好,没有褫夺封号,没有降位,也没有令她迁到偏僻的宫院去。可是,她怎么保证半年之后皇帝能记得她?
她失宠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应该庆幸的。按照皇帝的绝情性子,一旦不喜欢哪个嫔妃,无限期禁足或打入冷宫都很正常。
皇后朝她扬了扬下巴,沉声道:“你现在也不配再留在这里了,还不退下,回去闭门思过!”
江心月得了处置,目光却还留恋在筵席上,她在找人。
当终于看到上官合子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上官合子正在用嘴型对她说一个词:
忍耐。
没事的,她有惠妃,有上官合子相助,半年而已,熬过去了便又是春天了。
皇后瞟了一眼江心月身后不起眼的小丫鬟,脸上浮现出凌厉,道:
“主子有错,下人也不是个安分的。莲容华的这个丫鬟花影每每跟随主子出门,不但不劝诫主子,还经常和主子一道以下犯上,在惠妃那儿还多次闹起来。这样的丫鬟留之何用?”
皇后的再次开口,令江心月几乎心神俱焚。怎么办,怎么办!她不可以失去花影!
情急之下,她也终于急中生智。她倏地转向了皇后身边的惠妃,眼神中已是哀哀的恳求。
惠妃显然是愿意卖这个人情的——她现在的一句话,对莲容华都是天大的恩德。这么物超所值的人情,她如何不卖呢?
她轻笑着,对皇帝开口道:“皇后娘娘想必误会了。花影这丫头是极为忠心的,主子什么态度她就做出什么态度。后来还不是一并跟着莲容华向我认错了么。而且今日是皇后的千秋,皇后娘娘又身怀龙嗣,若是仁慈处置定会给孩子积福的。”
皇后十分恼怒地瞥她一眼,这个惠妃,实在是太碍事了。可是皇帝却依旧听进去了,只淡淡地道:
“今日是大喜日子,还是不要打打杀杀地好。宫女花影就贬去辛者库吧。”
江心月如释重负地送了一口气,能活着就好……
惠妃的目光朝她射过来,她满面感激地回敬过去。她知道,罂粟一事中她对惠妃的大恩已经被抵消掉了。
人情这个东西,真是宝贵。
她俯身,叩首,对帝后二人恭谨道:“嫔妾定当恪己思过,今后永不再犯。嫔妾告退。”
就如一个真正的罪妇那样,她满脸惭愧地碎步退出宫门,低着头转身离去。
她的身后,琵琶再次婉转出声,皇帝的心思也回到了蒋宝林身上。皇上从来都不会缺宠妃,你走了,马上有人顶上。
她曾经隆宠,可失宠不也是一瞬间的事?她是怪皇上绝情,还是怪皇后的手段?都没有的,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大意,着了别人的道。
她一直扯着花影,当几个粗使太监奉命来拖走花影时,她一人塞了一锭银子,说花影还要回去收拾东西,要他们通融。
几人受了银子,都住了手。
江心月的步子极沉重地印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萦碧轩走去。
一路上,花影不曾说话,她也不曾说话。一些行走的太监宫女见了她,有的人倨傲地无视着走过去,有的还没得到消息,照例向她这个“宠妃”行礼,却立即被同伴拉住,一番耳语后也都面带鄙夷地匆匆而去。
萦碧轩的大门早就敞开了,处罚江心月的旨意刚刚被传话的太监宣到,菊香领着一众宫人,一直跪地等候。
进了门,她朝菊香露出一抹苦笑。
花影不等主子吩咐,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江心月一把拉住她,眼泪止不住地就下来了,呜咽道:
“对不起,你若不是为了我……”
花影一抬手堵了她的嘴,轻轻道:“不要说了。为了……您,我死上一百次都是应该的。”
她很想说“阿奴姐”这个词,但是她克制住了。
她转身,很快从屋里拿了一个小包,对江心月道:“奴婢没什么好收拾的,那些好东西拿了去也会被抢走。小主不要担心奴婢,只有小主您好了,奴婢才能回来。”江心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的花影,竟然要第二次踏足那个辛苦的地方。
花影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转头就出了门。
十几个神龙卫奉旨守住了宫门,个个持刀肃立,满脸凶相,似乎里面关押的是阶下囚。
然后,朱红色的宫门被从外面关上了,一声沉重的木门吱呀的声响,把江心月的心震到谷底。
萦碧轩,从此由一个风光而奢华的宠妃居所,变得和冷宫无二。
再看底下的人,只见菊香的双眼肿的像桃子,望向主子的神色里全是愧疚。菊香身后是贵喜和小福子二人。后面有几个三等宫人,跪也跪不端正,面目上都是不屑。
绿珠正在诸人之中,她面上是满满的傲然。
江心月放下伤感,对着菊香道:“别哭了,我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禁足半年又何惧。今日若不是花影,我早就……”
她在那杯贡酒面前死里逃生,可是,花影却进了辛者库。
想到这里,江心月心里猛地涌上一口气,怒火堵在心里不得不发:她疾步走到绿珠跟前,提了脚踹到她身上,喝道:
“你主子我还是莲容华,你摆着个臭脸是看不起主子我了么?”
绿珠疼得滚到地上,却更被激起了反抗之心,只昂首盯着江心月道:“小主,奴婢何曾看不起主子?请小主不要冤枉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