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贵嫔来的时候不早不晚,鬓发也是散乱的,可她却红肿了双目,请安时声色也是哽咽的。
禧贵嫔礼毕起身,却是多嘴道:“臣妾得了这样的消息,实在心中悲痛……”
她的话一出,本来已经相当烦闷的皇帝立刻就爆发了,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喝道:“你悲痛?朕的孩子还没死呢,你就准备着哭丧了?”
禧贵嫔外强中干,这样一吓当即瘫了下去,继而才爬起来跪好,对着皇帝请罪。
皇帝看着她散乱的发髻,目露精光,却是没有再发作,只是令她跪到一边去。
江心月此时也注意到了,禧贵嫔的发髻不是梳得匆忙,而像是梳好之后,故意用手抓乱的。
愚蠢的禧贵嫔,真是会弄巧成拙。江心月再次小心地偷看淑妃,却没有任何发现,也是,淑妃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关键时候露出一点异样。
江心月无意间地一瞥,却是看到了站在殿门处的冯贵人,她的目光正在禧贵嫔和淑妃身上游离,面目中稍有担忧。
江心月倏地一怔,而冯贵人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竟然发觉了有人在看她,立刻侧过头去追寻那目光。还好江心月反应快,急速地低了头,隐入众妃之中。
冯贵人伤势没有痊愈,却是支撑着赶过来了,而且和婧容华的早产脱不了干系。现下,江心月所知的就是淑妃党羽中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了此事。只是不知这次的主使是淑妃一人还是太后也有参与。
皇帝心里不顺气,一眼扫过众妃,便指着一个头戴一排五支紫玉兰金簪的女子道:“莹贵嫔,朕的小皇子还在受难,你却装束得鲜亮,毫无慈悲之心,实在令朕失望。传旨,废去莹贵嫔主位,降为贵人,你回去闭门思过吧。”
莹贵嫔闻此语,仿佛遭雷击一般瘫软下去,却立即被两个太监架起,拖出了朝露阁。
余下的嫔妃都吓得不轻,赶忙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妥之物。皇帝真是会杀鸡儆猴,莹贵嫔再鲜亮,也比不过淑妃的奢华,皇帝动不了淑妃,就拐着弯地打脸。也不知莹贵嫔撞得什么霉运,竟被从贵嫔一下子降为贵人,还无限期地禁足。她这一辈子算是废了。
江心月正思量着上官合子早产的古怪,扶着她的花影却轻轻踮了脚,附上了她的耳根。江心月听完,脸上终于恍然了。
此时,内阁骤然响起一声惨烈的呼嚎,唬得整个殿的人都悬起了心。
有太医从内间步出,在皇帝面前跪下,道婧容华终于开始生产了。
皇帝松了口气,问道:“早产的原因有没有查出?”
“回皇上,是小主食用了太多的荔枝,导致肝火过盛,胎气紊乱。”
殿内的嫔妃均是一脸的不快,龙城的位置极为偏北,荔枝都是从江南水乡日夜兼程送过来的。上官合子喜食荔枝,且荔枝补气,正适合她的贫血之症,这样价值千金的金贵食物,几乎是尽数送进了朝露阁。
而现在她反而因为吃得太多,差点酿成大祸。别的妃子想吃吃不到,倒是被她这样浪费了。
皇帝面上泛出疑虑,他是不相信这么简单的理由的,遂迟迟不肯说话,只是兀自思量着。
江心月一撇嘴,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她看太医身上的官袍,知道他只是个御医。因着太后位高权重,刘院使这样的国手便被召去专心为太后诊治,而近日恰逢太后哮喘发作,婧容华出了事他也无法前来救治了。现下,这个并不出色的御医根本无法看透一切病因。
江心月瞥向淑妃,不出意外地捕捉到了那面孔上的一丝喜色。她低了头,嘴角却轻轻翘了起来——淑妃,你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淑妃……那一日瑶仪指天起誓,定会有一日亲手了结此人。瑶仪的恨,何尝不是她的恨。
她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禧贵嫔,顺手将腰上的香囊解开。这里头装着的是茉莉香,香气本是透过香囊慢慢散发出来,是极清淡的香。但她这么一解开,浓郁的茉莉香立即弥漫开来。
江心月不露声色地站着,努力闭着气。而禧贵嫔被这么浓的香熏着,不一会儿就咳嗽了起来。
内阁的惨呼声夹杂着禧贵嫔止不住的咳嗽,皇帝被吵得无比心烦。当下再次朝着禧贵嫔发火:
“你咳什么咳!”
禧贵嫔委屈地边咳边回话:“皇上……恕罪,咳咳……臣妾实在忍不住。”
皇帝眼中的精光突然再次聚集了,他朝御医挥手,道:“给禧贵嫔看看。”
御医匆忙之中无法悬丝,只好覆了一方锦帕在禧贵嫔手上,按了片刻,便回头跪向皇帝,禀道:
“回皇上,禧主子无碍,只是过敏而已。”
淑妃闻此,霎时抓住了其中的一丝诡异,脸色已是有些惊慌了。皇帝一挑眉:“因什么过敏?”
御医如实答道:“应该是闻了浓烈的茉莉香。”
“什么?这殿中只有一盆小株的茉莉,而且是没开花的,哪来的‘浓烈茉莉香’?”皇后奇道,鼻子却不由自主地抽着,去嗅闻殿中的气味。
殿内的嫔妃们都在抽着鼻子,当即就有鼻子灵的嫔妃叫了起来:“真有茉莉香,不过被馝齐香的味道掩盖了。”
馝齐香是波斯国赠与的重礼,传言可治百病,但毕竟只是传言。不过它对于孕妇确实是极好的。
茉莉是孕妇忌用的,不过但凡花香害人,都需要极大量才有效果,这么一小盆没开花的茉莉,根本不足为惧。
皇帝对御医招了招手,又指向那盆茉莉。
御医会意,上前仔细查看。
不多时,他便得出了结论:这株茉莉是茉莉中最名贵的上上品,其枝叶都是香气馥郁的,若开了花,简直会香传十里。
众妃终于明了,皇帝怒道:“这盆花是怎么进来的?”
几个伺候上官合子的宫女跪了下来,纷纷道:“奴婢们冤枉,只是小主怀孕,什么都要最好的,这盆上上品的茉莉,便是花房的姑姑在除夕时孝敬的,想是花房的人没有说清楚这里头的厉害,掌事姑姑也没有在意以为是普通的茉莉,就给摆上去了……”
江心月心里冷笑,冬日里花枝打蔫,便闻不出味道,开春之后屋里又熏上了馝齐香,这花送的可真是时候。
皇帝握了拳,又是粗心,又是不经意间惹了祸!真的一点人为都没有?但他知道朝露阁的掌事是上官合子的心腹,上官合子正需要人照顾,也不好发落,只好下旨将花房的掌事赐死。
皇后恼怒地命人将那盆名贵的茉莉丢道极远的后山上,又将殿内开窗通风,散尽茉莉香。
淑妃隐隐地一笑,她做事周全,即使漏了出来,也是天衣无缝的。她为皇帝抚着胸口,温言道:
“皇上息怒,现下最重要的是婧妹妹,还是快让御医进去吧。”
皇帝回过身,一把甩开她的手,却是对御医道:“里面还有两位御医,你不必进去,朕命你将带着医女把整个朝露阁翻一遍,查查再有真么不妥之处。”
淑妃尴尬地被甩在一边,听了皇帝的命令却是顾不得面子,只顾着揪起了心。
此时她看着御医手脚麻利的样子,不禁气结:当时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御医也一并收买了!
御医很快有了发现,他将一碟掺了马齿苋的小菜捧到了皇帝面前。
而这次,上官合子的几个贴身的心腹都从内阁出来,回禀道这份凉菜也是婧容华平日里爱吃的,怀孕之后刻意地远离了马齿苋,可前几日却忍耐不住,点名要吃,那时胎象稳固,且是极少量地吃了点,想不到却成了这个样子。
“那这么说,这些事端都是婧容华自己惹的祸?”皇后不善地出口,凤目又剜向了淑妃。
淑妃的腰板却挺得更直了,一副正气浩然的模样。查出了倒好,不但扯不到她身上,反而给婧容华扣上一个伤害子嗣的罪名。
皇帝皱了眉头,这个样子他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却是不肯相信这些真是上官合子自己的错。
一桩两桩三桩,都是“不经意”惹了祸,这怎么可能呢?
他郁郁地坐了下去,只道:
“你们进去伺候婧容华吧,既然危险都排除了,就让她安心生产。”
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顿了顿,又道:“今日的事太过蹊跷,眼下也查不出什么,就交由皇后细细探查吧,若是查不到异样那就最好。”
淑妃骇然,她没有想到皇帝根本不想了结此事,而是命皇后探查,那一句“查不出来最好”,其实是给了皇后无限期探查的权利,皇后根本不用急着给结果,甚至在数年之后发现了异常都可以翻出来!
淑妃头大了。
江心月缓缓呼了一口气,淑妃很不好对付,这样都没办法把她拉下来。然而事情也没有了结,若日后有蛛丝马迹,还是可以打击淑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