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明了,菊香放下海碗,起身去熄了几支红烛。
刚成为大太监的贵喜进殿,跪下给江心月行大礼。
江心月端坐起来,正儿八经地受了他的礼。礼毕,江心月笑着叫起,给他说了些萦碧轩的杂事杂人,又吩咐他道:
“小福子虽然是首领太监,但没什么本事。大太监除了他,就只有你一个,日后你要好好约束整个轩的人。”
她一番恳切的言行,无处不显出对贵喜的信任和倚仗。
皇帝派人来伺候妃嫔,除了监视,就是保护。江心月明显属于第二种,皇上送来保护她的人,当然是要倚仗的。
然而她心中真正的想法,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贵喜叩头谢恩,神色稳重老练,无一丝被主子看重的兴奋。这样的表现看得江心月直头疼——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她江心月与皇帝非但不同路,且还是互相对立的,若到了最后的时候,贵喜此人只能是个大麻烦。
贵喜刚退出去,小福子就进来禀告道:“禀小主,祥嫔娘娘殁了。”
江心月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回小主,就是今儿大清早的事。是自尽的。”
江心月皱了眉头:几日前,皇帝以“苛待嫔妃”为由,褫夺了祥嫔六品之首的位子,并将她禁足。皇帝没有说禁足多久,若是以后想不起她来,就是无期限的禁足了。祥嫔心气高是不假,但也不会因此自尽吧?
小福子再次开口道:“柔采女受了委屈,皇上还晋了她为选侍。”
江心月一挥手,道:“本该如此。”祥嫔当然是因为柔采女被罚的。而六嫔之首……难道?!
江心月的脑海中,那一丝散乱的点骤然连成了一线。真是的,早该想到的。上官合子野心勃勃,她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即使在孕中也不会耽搁了筹谋。只是不知是柔选侍被她设计,还是她们二人合作了。
“确定是自尽?”江心月挑一挑眉,向着小福子问道。
小福子一愣,才回话道:“这……当然是确定的了。”
江心月烦闷地扶一扶额,哪会是自尽这么简单。可是,杀一个嫔是有风险有代价的,上官合子把祥嫔从六品之首的位子拉下来,也就达到了目的,当然不会费心思去杀人了。
那么,祥嫔是怎么死的呢?
“不要总是示弱。”江心月回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轻轻地呢喃出声。
“小主,您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小福子你先下去吧,这儿没你事了。”
小福子应了声是,低着头脸色忧愁地退了下去。他是萦碧轩的首领太监,却连个小太监都不如,只负责传个话,回完话了就要被赶出去。
“兰贞,你可真有意思。这就是你的强势吗?呵呵,真是够强。”江心月想着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孔,不禁轻笑出声。
一句话而已,就间接弄死了祥嫔,这提点人,也要找能干的来提点啊。
她身子疲累,慢慢地躺了下去。菊香却硬是把她拉起来,不顾她的不满,劝道:“小主头发还是湿着的,就寝对身子不好。”
她看一眼菊香,嘟囔道:“真是个老妈子。”却不得不坐了起来。
小福子出去了没一会,就再次进殿,禀道:“小主,秋雨姑姑刚来传了皇后旨意,说婧容华早产了,令各宫嫔妃都赶到朝露阁去。事情匆忙,秋雨赶着去别宫里传旨,已经离去了。”
江心月立即直了身子,惊呼一句:“什么!”
“小主,快拾掇一下,去晚了可不好。”菊香出言提醒道。
江心月点头,朝菊香和花影招了招手,吩咐她们立刻伺候自己更衣。
菊香打开妆奁最上的一层,那里面是最普通的首饰,皇嗣遇险,当然要打扮地朴素些。她刚拿起了一只素金钿,便被主子制止了:
“等一下。我的头发还是湿的,这样绾上去会损伤发质,就不要绾了吧。”
菊香和花影都惊道:“这可怎么成!”
“就是要自然的状态,这样才显示出我行动匆忙啊。要是我把发髻梳得好好的,说不定会被当成有心思的人呢。”
江心月抬眸,快言快语地说着。二人都没有再问,而是手脚麻利地替主子更衣。
上官合子虽然贫血体虚,但一直被照顾地周全,胎象也稳固。突然地早产,说不是人为她实在难以相信。而现在的朝露阁肯定乱成一团,皇后却还要召满宫的嫔妃前去,这不是乱上加乱么?因此,这必然是在查凶手。
她由花影扶着出屋,疲累的身子大半压在花影的身上。花影身量娇小,二人整体看起来,不但无法显出弱柳扶风的美感,反而十分滑稽。
江心月别扭地皱着眉,却丝毫不敢耽搁。
朝露阁不大,二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外间挤满了嫔妃,还有一些低阶的妃子不得不站在院里。
江心月闻见了里头的一丝淡淡的血腥,突地就忆起那日在琼茗阁中,小产的瑶仪也是血气久久不散的。这些日子瑶仪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肯见任何人,想到瑶仪,她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回过神来,她进了宫门,和几位嫔妃们互相见了礼,就低着头进了殿门。
郑昀睿坐于上首,淑妃和皇后分别坐在皇帝两侧。二人的位子是看不出前后的,只是皇后遵循以左为尊的道理,坐在了左侧。这也是淑妃的一贯作风,每每喜欢用各种方式打压皇后。
下面依次就是岳昭仪、良淑仪一众的嫔主了,惠妃还在坐蓐期,而宝妃也如往常一样,借故推脱了。
淑妃绾着贵气的朝天髻,上插着凤首步摇,一对羊脂玉缠金丝镯子烨烨生光,在一众素雅打扮的嫔妃当中十分扎眼。
不过众人却没有谴责她的意思,因淑妃平日装束华丽,出门都戴两尾凤钗头冠的,遇上重大的日子更是会戴上一品妃最高等级的三尾凤钗,如今她的装扮,已经是清减至极了。
然而,皇后看着她的眼神却极为狠厉。因为淑妃的发髻和服一丝杂乱也没有,根本是早就装束好了,等着出了事就赶过来的。
皇后显而易见的狠厉,回应她的却是淑妃直着身板丝毫不心虚的高傲。淑妃是个狠辣到骨子里的人,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会对做下的凶案心虚。
皇后见她的目光没有任何效果,最终不耐地从淑妃身上移开了眼。她侧头一看,一眼扫到披头散发的江心月,一张脸就拉了下来:
“莲容华,你是怎么了,再匆忙也不能放肆成这样。”
皇后说得严厉,惹得江心月一阵不快,但还是低眉顺目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嫔妾刚刚在沐浴,接到旨意,头发一时干不了,只好这样来了。嫔妾仪容不整,还请娘娘恕罪。”
听了她的一番解释,皇后的脸色却更是阴沉了。大清早地沐浴?还不是因为昨晚被折腾得狠了。江氏,真是得宠。
皇后厌恶地看了她片刻,还是挥手道:“莲容华不必请罪,也是事发突然,你本该如此。”
婧容华天不亮就出了事,殿内的嫔妃都是在睡榻上接到懿旨的,她们多少都是有点仪容不整的,哪个不是匆忙之中过来的?若是好好地梳妆了,不是像淑妃那样有心思的人,就是会违了懿旨来迟。江心月这个样子,皇后一点错都挑不出。
再看淑妃,皇后胸中一口恶气越积越多,做下凶案的人,竟然用这副高傲样子挑衅她,淑妃的模样就是在说:是我做的又怎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殿内依稀有痛苦而小声的呻吟,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声惨叫。她是早产,却是这样的不顺畅,到现在都还无法正常生产,只在里头一直流血。七活八不活,婧容华的身子正好是八个月,人人都知道这里头的危险。
皇帝阴着脸,一众嫔妃也大气都不敢出。江心月本想询问婧容华的症状,见殿内是这样的气氛,也不敢发一言了。
江心月扫视众人,她不是在观察谁是凶手,而是在思量谁会被淑妃当成替死鬼。
陆续有住得远的宫妃进殿,见了殿中架势,都规矩地行了礼立在外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