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听完皇帝的旨意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封为惠妃,还是在自己之下的。她生的是皇子,又是这样的好日子,自己一直都在担心她会获封贵妃。好在皇帝还是知道分寸的,知道不能得罪了陈家,这才没有越过她去。
然而……该死,她可是有封号的,而自己并没有。唉,日后协理六宫的时候,还会有许多麻烦的。
皇后的身子再次颤了两颤,却不甘心地提起一口气,踱步至皇帝面前,掀起了包裹皇子的锦被……
“皇上,臣妾心里实在高兴,让臣妾也看看。皇上您看,二皇子真是……”
哼!皇上您看看呐,二皇子真是个妖孽!让本宫的法眼,给你找出你身上是不是多了条胳膊,或少了条腿!你还想入住龙吟殿?哼!等本宫识破了你,你就和你母妃一起被扔到冷宫去吧!
当锦被的一角被高高掀起时,皇后脸上的疯狂,嗜血,与希冀全部都在一瞬间被击碎,她呆愣地一手扯着锦被,脊背处硬硬的酸胀,仿佛已经支撑不下她的身子。她直直地盯着那和普通婴儿别无二样的小娃娃,五指紧抓着锦被连关节都突出了,甚至忘了一边抱着他的皇帝。
有汹涌的哀伤没过胸口,直到她喘不过气。
“皇后姐姐这是做什么呀!您这样掀着被子会让小皇子着凉的。”湮没在人群中的梅嫔突然出声,她的话打破了尴尬的死寂。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她一手轻覆上皇后犹不想放下的双手,一抬头,眯着眼对上皇后呆滞的双瞳:“姐姐,您看够了吧。”继而手上用力,毫不客气地掰开皇后的手,狠狠甩在一边。
皇帝亲手将小皇子再次好好地包裹起来,对皇后的失神略有不满。皇后终于清醒过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声色飘渺而缓慢:“皇上,二皇子真是乖巧可爱。”
皇帝只“嗯”了一声,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无暇理会众嫔妃。
“惠妃可好?”
“回皇上,娘娘只是虚弱,现在正在昏睡。”
皇帝放心地点点头,道:“毓秀殿大小宫人,每人赏三月月俸。”
一片谢恩的声音。芷音虽然是毓妃贴身的,但她被折腾得浑身不成样子,也就不能进去伺候。皇后本叫人先带她下去,可她不肯,定要在外间守着毓妃生产,皇后没心思管这些小事,就应了她。此时她深深地对皇帝叩头,礼过起身时,她当着帝后与满宫嫔妃的面,傲慢而凌厉地剜了一眼江心月。
江心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二人一来二去的神色被皇后和淑妃尽收眼底。受尽了打击的皇后,此时却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了一眼江心月,让她心中不止一点地轻松。
莲容华和惠妃的不和,已经是满宫皆知了。
“皇上,”一宫女从殿内稳步而出,行过礼道:“毓妃……哦惠妃娘娘醒了,娘娘说想和皇上在一块。”
皇帝满面染上笑颜,刚想随那宫女进去,复而又蹙了眉,回头看向一旁的皇后。
不仅是祖宗规矩在那放着,且皇后今日为自己登台奏乐,皇帝的心中自然是感动的。而另一旁,刚刚生产的惠妃又让他不忍撇下。
今晚,到底留在哪里呢?
“皇上,惠妃娘娘是皇家的大功臣,且臣妾听闻惠妃孕中一直没有得见天颜,现在一定是万分思念。皇上,还是请您陪陪惠妃吧,想来皇后娘娘也会体谅皇上的。”
说话的仍是梅嫔,她的话一出,一些平日巴结惠妃的嫔妃都连声附和。而皇后被她这么一说,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为了这个夜晚已经付出了太多,她不想失去。
站着的江心月顿觉一阵恼人的烦闷,梅嫔真是会见缝插针,阻止皇帝探望惠妃的可是她莲容华,当时不过是怕皇后对她疑心,却不想被梅嫔牵连上,这下,自己在皇帝心中也要受些损失了。
梅嫔和众妃的劝言,好似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也让他对惠妃愧疚了起来:只是因为她孕中情绪不佳,自己就顾忌着不去探望。现下,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看向皇后的脸色便包含了请求。
皇后心中长叹,她今日为了皇帝已经损了颜面,而万寿当日皇帝留宿嫔妃殿中,传出去,又是一桩笑话了。她苦笑,微微咬了唇,声音低沉几不可闻:“皇上陪陪惠妃是应该的,不必迁就臣妾了。”
皇帝面露欣喜,转身,脚下生风,急冲冲地进了殿中。
没关系的,本宫是皇后,让你一晚上又怎样?本宫不着急的。
皇后的面色依旧平静,缓缓踱步向宫门走去。
众人见皇后已经离去,也觉无趣,再无多言,纷纷扶了宫女回宫。
“莲容华,请留步。”
江心月驻足,回头一望,却是宝妃。
“今晚本宫心神寂寞,可否,到畅月楼一叙?”
“娘娘,难道有什么事么?”
宝妃笑了,依旧是柔柔的声音:“无事。本宫只是长日无聊,想找个说话的人。难道不行么?”
“不是的,娘娘相邀,嫔妾受宠若惊。”
宫人朦胧的灯火打在二人身侧,映出莹莹的柔光。橘红色的光晕渲染开,江心月看到眼前宝妃清冷的身形,想必她是真的想找人说话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寂寞。
畅月楼很高。
江心月不常出屋,但每每在宫花苑闲坐,她都会不自觉地仰望这座楼台。它矗立在奢华殿宇之中,遗世独立,高傲而孤独。
宝妃进了宫门,稍稍放慢了脚步,道:“我曾经邀约过淑妃,但她惧高,不敢上我的畅月楼。真是无趣。”
江心月跟在她的身后,轻启朱唇:“淑妃娘娘惧怕的是您心中的清高。您和淑妃,志不同,道不合。”
宝妃轻轻地笑了两声,道:“你很会看透人心。淑妃她们,不过是为利欲而活,当然和我说不上话。”
畅月楼层层的阁宇中,有微明朦胧的灯火,光色清雅,辉芒持久无丝毫跃动,看着似乎不是寻常烛火。宝妃见江心月疑惑的样子,低眉淡然道:“那些不是烛火,是明月珠[1]。”
江心月猛地吃惊,七层楼阁,层层这般布置,要耗费多少珠子?畅月楼的奢华,果真名不虚传。
“其实,隆宠有何不好。若能成为妲己那样的人物,我也不枉此生了。”宝妃倏忽转了语调,轻吐着“妲己”这样忌讳的词,笑吟吟地看向江心月。
“娘娘——”江心月一声轻呼,不可置信,傲然的宝妃竟也会钦佩狐媚的妲己。可……宝妃和自己同为礼亲王的棋子,若真能效仿妲己,将当今圣上变成纣王,那他的大业也就能达成了罢?
江心月回转了心思,对着宝妃会心一笑道:“嫔妾的心愿与娘娘一般无二,嫔妾也会多加协助娘娘您。”
宝妃却突地蹙了眉,一把扯起了她的广袖,道:“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宫中有我就足够了,你和纯美人何必进来受苦。我会让王爷想个法子,把你们送出宫去。”
“出宫?”江心月摇头道:“我明白娘娘的善意,可我是不会出宫的。”
宝妃低低叹一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很喜欢莲么?”
江心月一愣,才道:“是啊,娘娘您也知道么?”
“你不该喜欢这花。”宝妃轻叹着,面上泛着说不出的苦涩愁颜。她复看一眼面前与她同样貌美的女子,剪瞳流光,眉目如水,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话了,转身朝畅月楼而去。
“还以为她叫我来,是说些互相扶持的话呢。”江心月看宝妃走远,回头对着花影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