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柔更衣手捧皇后朝服进入凤昭宫。
半个时辰后,柔更衣手捧皇后赏赐,满面笑容地出了凤昭宫。
第二日晚,万寿节家宴,照例设在凤昭宫。
皇后刚过了国宴,与皇帝携手同归,她神色疲累,却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皇后在国宴上并不精彩的琴技,博得文武百官的齐声赞颂,帝龙心大悦,帝后二人携手回宫。
皇后的手圈在皇帝宽厚的手掌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青石板上的每一步,她都铭记于心。
上一次这样牵着他的手,已经是多少年之前了?皇后不记得,却在努力地记住这一路,这一路从手掌中传来的温暖,那珍稀的,无价的温度。
到了凤昭宫,六宫嫔妃,包括宝妃在内,都着了相应品阶的朝服,肃立静候圣上驾临。
皇帝累的打不起精神,连落座都懒得,立在众妃面前接受了贺寿的三拜九叩。
他习惯性地粗粗扫一眼众人,就疲惫道:“回龙吟殿。”
皇后不舍地松开皇帝的手,却感觉到耳畔暧昧的热气,一声“朕等你”落在耳中,让皇后的全身都浸在了暖暖春光中。
王云海朗声高呼,九鸾倚仗排开,明黄的华盖再次举在了皇帝头顶。
在肃穆庄严的万寿气氛中,突然从凤昭宫宫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皇帝听得,立刻皱了眉头,不悦向殿门口看去。
“皇上恕罪!是一个宫女擅闯凤昭宫,奴才这就去处理了。”万寿家宴是后宫最重大的盛宴,不是随便的宴会可以随意进出的,尤其想进来的只是一个下人。凤昭宫当值的小太监见这种节骨眼出了乱子,忙跪地连声请罪。
皇帝听了点点头,刚想一挥袖子叫那小太监下去处置,却听得门外传来的模糊的尖叫:
“皇上,我家毓妃娘娘要生了,不得不来此惊扰圣驾!”
芷音的嗓门几乎扯哑了,凤昭宫主殿和大宫门隔着十多丈的距离,为了这句话,她拼尽了全身力气。粗使太监的棍棒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手上,身上,头上,她感觉到猩红的液体从脸上滴下,却继续攒足了力气嘶喊出声。
皇帝终于听清了她的话,瞳孔骤然一缩,万寿中伴着疲惫的喜气顿时消散不见,脸色浮上一层担忧:“把人叫进来。”
皇后猛地睁大了凤目,下一刻却不由地眯起了眼。
“你们都聋了吗?把人叫进来!”皇后也跟着喝道。
毓妃,你要生了?本宫这些日子,可一直盼着呢。罂粟这种东西,可致孕妇流产,也可致胎儿畸形,看来你是第二种呢。
本宫很想知道,从你肚子里会爬出来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也很想知道,你诞下妖孽之后,会被怎样地处置?
宫人将周身狼狈发髻散乱的芷音押了进来,皇帝问了几句,便没了歇息的心,提着步子往华阳宫赶。皇后率一众嫔妃浩浩荡荡地跟在其后,身份最尊贵的她此时却微微低着头,双目低敛地盯地上。
她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因此不得不低着头,掩盖自己的神色。
万寿大节,除了有孕且月份已多的婧容华和毓妃受了皇帝特殊照顾,其余的嫔妃无一人缺席。因此,现下东西十二宫共计七十多位嫔妃,均扶着各自的贴身宫女,熙熙嚷嚷地挤在了华阳宫内。帝后二人面色焦虑地坐在殿门口,下首坐着淑妃与宝妃,其余人,包括淮阳公主与大皇子都只能站立。
夜空,一轮银钩悬九天,银河落玉,辉灿如明。
皇后坐了许久,殿内的毓妃依然在惨叫着,挣扎着。她烦闷地抬头望了望天,宁静,美好的夜晚,却让她生出莫名的心慌。
刘院使和章院判全都被宣来了,医女和嬷嬷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殿内的惨叫声早已嘶哑。殿外的嫔妃很多都只有十七八岁,见到这骇人的场面,都惨白了脸。
“咣”地一声,接着是一宫女的惊呼:“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大呼小叫什么!还不快把你家小主送下去,在这惹得皇上心烦!”皇后见是一个低阶嫔妃晕倒在地,不禁更加烦闷,脱口责骂。
“皇后娘娘,臣妾看真正心烦的是娘娘您吧?您在这坐久了,一定累坏了。”淑妃淡淡瞥向皇后,朱唇轻启,嘴角微扬。
“你……淑妃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本宫是在为毓妃担忧!”皇后怒道。
“是么?娘娘的担忧好像很没有诚意啊。”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在作口舌之争!都给朕闭嘴!”郑昀睿的一声喝不仅让她们闭了口,也让几个站着交头接耳的嫔妃不再出声。
殿门突然再次打开,刘院使和章院判出来,跪地回禀道:“皇上,娘娘,请勿要担忧,毓妃娘娘是顺产。”二人身后是负责接生的成嬷嬷,她颤颤巍巍地跪于地上,回道:“两位大人说的是,毓妃娘娘……娘娘的情况很好,孩子……已经露出头了……”
皇后倏地站了起来,喝道:“毓妃一切正常?你们诊仔细了?”
不可能!她怎么会顺产!一般的人连喝了几月的罂粟,连难产都是轻的。母体和胎儿受毒,怎么会是顺产!
身边的皇帝被皇后吓了一跳,继而面色不悦,眼中流出出阴沉的疑虑。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皇上恕罪,臣妾刚才听着毓妃那样高声惨呼,十分担忧,现在生怕太医出了差错,才这样说的。不过……刘院使医术精湛,必是不会错的,臣妾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了。”
已经年过五十的成嬷嬷跪在皇后跟前,全身都在打颤。当皇后神色呆滞地坐下,继而对她投去一个狠厉的眼神时,她的胸口几乎窒息。
“既然毓妃安好,朕就再在这儿等,想必马上就会生出来了。”皇帝语气轻松起来,看着殿内的方向露出一抹柔和。
皇后的指甲扣于掌心,轻易地刺破了皮肉,有鲜红从中渗出。她看着跪在她脚下簌簌发抖的成嬷嬷,神色越来越冷,口中喃喃念着:“不中用的老东西……”
突然,她眼中的冷色变为厉色,点点精光流露其中。不行!不能这样放弃!她好歹喝了那么多的毒茶,我就不信她的身体好到这种程度。现在只要……再有一点点意外,她必定受不住,是,只要稍微的动作……皇后强压下脑子里的慌乱,她凤目流转,低下头,轻轻唤道:“成嬷嬷……”
“成嬷嬷怎么还在这儿?你是四个嬷嬷里经验最足的,朕特地派你来照顾毓妃,还杵在这磨蹭什么!”皇帝听到皇后的声音,却是被提醒了,语气不悦地对着成嬷嬷催促道。
皇后一惊,快速地平稳下来,一把拎起成嬷嬷大声道:“皇上说什么你没听见么?还不快去伺候毓妃!”说着,不经意间对她眨了两下眼皮。
成嬷嬷直直望着皇后,脸上闪过惊恐,却如一尊泥人定在那里动弹不得。皇帝看了心烦,刚想出声呵斥,却听得殿内一声高亢的啼哭,接着便是宫人喜悦的呼喊声。
殿外的所有人都被婴儿的哭声吸引了,皇帝一拍座椅站了起来,一个嬷嬷从殿内迈着小碎步,急切却并不慌乱地行至帝后面前,小心地将怀中一明黄华锦包裹的小团双手奉于皇帝面前。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毓妃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皇后抓着成嬷嬷的手瞬间软了下来,成嬷嬷也瘫倒在了地上。皇后身形不稳地晃了两晃,两排贝齿紧紧扣在了嘴唇上,脸色已然成了灰白。身后的秋雨急忙扶住她,在其耳边轻言:“娘娘,不可露出异样。”
江心月随着众妃跪下,齐声恭贺皇子出生之喜。她偷偷抬眼瞧去,看到皇帝脸上的飞扬的喜悦沉淀为浓浓的暖意,夜色弥漫掩盖了他龙袍的耀眼金黄,却衬出一个平凡父亲的模糊身影。
是啊,他也是人,他有心。
“皇上大喜啊,小皇子在万寿当日出生,是大吉之兆啊!”抱着皇子的嬷嬷显然是毓妃的心腹,她的话令皇后惨白的脸瞬间变为青白。
“自然是大喜!”皇帝的喜色浮上眉梢,扫一眼跪着的众妃,又温柔地接过那一团粉嫩,威声道:
“二皇子的生辰与朕同日,朕甚欣喜!传旨,二皇子赐名‘熙’,即日迁往龙吟殿居住,朕亲自教养!毓妃与社稷有功,加晋从一品惠妃!”
众嫔妃吃惊地抬头,皇子由皇帝抚养,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而毓妃,她的运气竟这样好,足月的日子也就在万寿之后的几日,她可以放心地强行早产几日。皇子与帝同日而生,这是比生产当日天现紫气更实在的福祉,对于子嗣凋零的郑昀睿来说,怎能不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