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屠龙回到皇城, 自然会和公主走上he的道路。丁香也自然地在叶从心家中住了下来。
叶从心知道,以丁香那个自尊心过剩的个性,一定会坚持到外面租间便宜的小破房子来住。所以她事先准备充分,想好了各种清晰又有力度的说辞,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辩论,但是在这一次辩论上,她誓死不可输。
谁知道丁香并没有给她这个展现雄风的机会。不过寥寥一两次推辞, 丁香就乖乖地同意住在她家里了。丁香和叶从心睡一屋,不干涉甜甜的正常生活——她们是这样约定的。
丁香回来之后的一周内,叶从心非常兴奋,对生活充满了激情。第二周, 激情变淡, 她在深夜里理智地意识到,丁香仍然不是能陪她在实验室赶ddl的状态, 她仍然工作忙碌, 像是前女友那样。但是不碍事, 这样已经足够, 她要听莫姨的, 要珍惜。再往后, 心情平静下来,生活步入正轨。
丁香在中关村工作。企鹅在那里有一栋非常威风的大楼,那是个大公司聚集处,放眼望去每个大楼上面都顶着一个相当唬人的品牌。丁香每天就夹杂在金领白领的人群当中搬砖。
叶从心现在只要不出差就过着养老院一般的生活——她的博士论文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所以她几乎每天早上都会送丁香去上班。她会让罗莎琳德在副驾驶的门被打开的时候说一句“丁香加油”, 然后看着丁香日复一日地露出羞赧的神色。然后她目送丁香挎着电脑包顶着北风,钻进那座大楼一层的旋转门。有的时候,丁香还迷迷瞪瞪没睡醒,就会傻乎乎地跟着旋转门转个360度,出来的时候被凛凛寒风吹一脸。丁香一拍额头,再懊恼地重新钻进去。
叶从心就在车里面望着她笑。
她们也自然会谈论未来的打算。叶从心坦诚告诉丁香,自己打算明年下半年留美,丁香非常支持。她完全没有因为又将到来的异国恋状态而沮丧或抱怨,她对她们的感情很有信心。丁香保证,会在叶从心出国的几年内,代替她尽到陈秋糖的监护人的职责,待到叶从心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一定是两个变得更好的家人。
卵巢疼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一切都渐渐明朗,只不过,叶从心和陈秋糖之间的话又少了起来。丁香经常加班,家中留下她两人面对面,常常是一晚上不发一言。陈秋糖现在不太敢看叶从心,有的时候叶从心主动发起话题,她常常故意回避,等到丁香回了家,她更是经常跑到杜灵那里去住。叶从心觉得她这反应很正常,也很正面。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们的关系会疏远一些。小孩子嘛,因为依赖而造成的某些幻觉,很容易就会因为疏远消散。就像每个学期都会喜欢上自己的新同桌一样。
十二月末,叶从心出差去跑她目前手上的最后一个项目,她人还没回来,工程结项款就已经打到了账户上,丁香手机上收到了二十多万的入账提示。丁香和陈秋糖很是兴奋了一下。
这是个周末,叶从心晚上即将回家。丁香买了些花回来,准备在家中装点一下。回家见到陈秋糖正在厨房里忙碌,她静静望了一会儿,决定过去抢活。
陈秋糖自是不肯让,“她每次回来我都给她做迎风面。她习惯了。”
“我来做吧。”丁香抢过面盆,“你学习正是要紧的时候,以后这种事你尽量少费心。”
陈秋糖满手的面糊糊,她还没气馁,在一旁观察着丁香干活。丁香的手艺很好,甚至比她还好。她们都是从小经受了不少生活磨练的人,而丁香则平白更多出多年的经验。陈秋糖觉得有些不甘。
她说:“我没有费心。”
丁香不抬头,“可是我看见了你这次的考试成绩和排名。很不理想吧?”
陈秋糖细微地皱了皱眉,丁香这下是戳到了她的痛脚。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你之前说会教我学英语,可是一次也没教就走了,这个我倒是不计较。可你也说会一直陪着老姑照顾她,你也说话不算话。我问你,这次你要在这里待多久,然后再丢下老姑跑掉?”
丁香心想:明明不是我丢掉她。她们是互相丢掉的,谁也怨不得谁。
“不会走了。”丁香定定的望着她,“甜甜,谢谢你一直以来替我照顾你姑姑。从此以后,剩下的几十年,我不会再离开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很年轻,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要这么早就把自己定死在这里。”
陈秋糖满脸通红,胸中一股浊气呼又呼不出。丁香的话对她来说近似于嘲讽了,她愤怒又害怕,怒她看轻自己,怕她看透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丁香看起来明明很恳切,没有任何不良的意思。陈秋糖觉得自己最近内心太阴暗了,这样不好。
她看到丁香的头发飘进眼睛里,弄得她睁不开眼。她洗了手,替她温柔地将那根头发拨出来,别在她的耳后。丁香回头,颇有些惊喜地对她笑笑。陈秋糖被她明媚的笑容闪到了,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姑那么冷情的人会对她那样死心塌地。相比之下,自己……
别自取其辱了。
陈秋糖挤出一个笑容,“你不会再离开就好。我也希望……希望我不用再替你照顾她了。”
她从家里逃了出去,她决定不打扰家里那对情侣浪漫的相聚。她这个多余的人,就像丁香回来之后的很多个夜晚一样,去投奔杜灵吧。
……
这个周末,杜灵在海淀剧院,开办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场古典吉他独奏音乐会。高一年级,十五岁,这个年纪开办个人独奏音乐会,并且被德国音乐学府每年前来寻找苗子吉他大师看中,点名明年三月去往德国安排预科学习。杜灵恐怕要创一个最年轻的记录了。
杜灵穿着上身修身,下摆蓬松的长裙,头发照例一个清爽不加修饰的马尾,年轻的面容上了舞台妆。陈秋糖去后台看她的时候,窥见她和同样盛装的马丽坐在一起,两人正在活动手指。杜灵拉着马丽的手,亲吻她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笑,亦师亦友,亦搭档亦爱人。
杜灵是如此的一个天才,坐在台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是舞台,所有观众都是白菜。陈秋糖呆呆地望着杜灵自信的演奏,她多年的汗水没有白费,多年的苦恋同样没有白费。她和马丽坐在一起是那样般配,技巧、艺术性,在外行听起来已经完全不输给恩师,更别提两人一颦一笑一弹指间惊人的默契。可是这有可能是她和马丽最后的一次同台了。
独奏会成功结束,台上的杜灵和台下的时候一样,毫不掩饰对马丽的迷恋。她的致谢词中三句话不离“恩师”,提及父母的却聊胜于无,这偏心搞得观众们嗤嗤地笑,马丽也在台上无奈摇头。这样的赤诚和勇敢,陈秋糖羡慕死了。她想:就像老姑一样,优秀的人总是能被人容许任性一些。
这晚,仍在兴奋当中的杜灵失眠了。她和同床而窝的陈秋糖聊起各自的未来。杜灵没有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太过伤感。她当年和陈秋糖做朋友的时候就说过了,她们不会是一路人,以后是会分开的。分开了一样是朋友。
“可是你和马丽也要分开了。”陈秋糖歪头去看她,杜灵有片刻的沉默,薄唇抿成了一条缝,但是眉眼之间的泰然和信念闪着锐光。
陈秋糖实在是很羡慕她的自信。
杜灵说:“我还不够强。她比我大二十岁,所以心智和经验都远胜于我,我必须要在专业上超过她,甚至成为有名的吉他演奏家。那个时候,我可以很有底气地回来找她,她再也不会有理由拒绝我,再也不需要到外面赔笑脸应酬了。”
“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老了。”陈秋糖想,不是可能,是肯定。
杜灵反问:“二十年后,你会嫌弃你姑姑皮肤松弛、两鬓斑白、胸部下垂吗?”
陈秋糖理解地笑了。
杜灵握住她的手:“我们已经连性别都不顾了,年龄还能算什么问题?十岁的时候,我是马丽的三分之一,二十岁,我是他的一半。到我六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是她的四分之三,那时两个老太婆谁还管什么年龄?所以你看,我们越长大,就越不用担心年龄差距。”
陈秋糖觉得醍醐灌顶。但是在“般配”方面,她觉得杜灵乐观得过分了。曾经陈秋糖以为,叶从心的“势均力敌”指的是成绩同样优异,赚钱或学术的能力相当,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丁香并不是能与她比肩的人,她依然爱她。
但她没有指出杜灵想法中的漏洞,她希望杜灵满怀热忱地离开,一身光环的回来,希望她梦想成真。
杜灵问她:“你呢?你想怎么把你姑姑抢过来?”
陈秋糖不好意思地笑道:“抢什么呀……她现在多高兴啊。”
“你不嫉妒么?”
陈秋唐捶着胸口说:“我不太好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
“肯定是。”杜灵确认。
“但我不想抢。我觉得跟她……跟她亲,和、和其他的,都太难为情了……我只是想陪着她。最开始我就说过的,别的没什么可报答的,至少我要陪她到最后。我的生活里不能少了她这个人,只要她在,她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就没那么重要了。”陈秋糖想了想,说,“她说我这不是喜欢她。”
杜灵说:“结婚的人也不都是因为爱情。在一起有太多不是因为爱情原因了,这些原因和爱情比起来也不会低贱到哪里去。再说了,爱情是什么?谁规定的依赖、习惯、欲望这些就不算是爱情呢?”
陈秋糖再一次觉得,杜老师说得太有道理了。
次日一早,陈秋糖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她闭着眼接听手机,顿时被里面的声音吓清醒了。
手机里传出来的,是恶语和砸门声混合的环境音,来电人: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