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罗莎琳德开到哪里呢?陈秋糖也没有一个目标。她出门的时候, 只是有一个念头,就是将那箱为了叶从心忐忑留存至今的烟花处理掉。顺便跟大花遛个弯儿。
如果将车子开走,她们回来没有车,会不会耽误丁香的行程?会不会很是着急一番?会不会在心急的过程中很容易地谈起异地期间的事情, 然后争吵起来?
陈秋糖猛然发现自己这一刹那居然内心黑暗到动起了这些念头,马上踩了一脚刹车,额头惊出冷汗。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大花因为急刹车而摔下了后座。她将大花抱起来, 在怀里捂一捂,这禽类动物身上源源不断的体温让她镇静下来。她放下大花,将车子仅仅绕着小区转了一圈,开会了原处。
陈秋糖将那一箱烟花抱起, 向着家附近的一个公园走去, 大花听话地跟在她身后。有一条人工河从那公园里流过,有时臭气熏天, 有时清澈见底, 陈秋糖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定位。她将那箱烟花放在河边, 大花就在旁边叨地上的砂石。
这箱烟花是当时她特意留下的, 最贵、最漂亮的一种。现在, 她将沉重的箱子一点点推向河边, 最终,看着它滚下坡去,沉没在人工渠中。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算不算没素质,但是这样的结果,是她心里好受了些。
大花一直在她方圆一米之内的地方活动, 按照公鸡的寿命来算,这只公鸡已经快要步入中年。陈秋糖从未想过,一只中年公鸡居然真的可以乖得像条狗。当年她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带着大花在这个公园里遛弯,遇见遛狗的老爷爷,互相之间便攀谈几句。
一些人觉得有意思之余,也告诉她:鸟类这种卵生的动物,是养不熟的,尤其是一种生下来就注定成为人类口粮的家禽,大都带着骨子里对人类的敌意。但是现在,大花居然想一条宠物狗一样,外出便寸步不离,摸它便静静享受。
陈秋糖望着大花,大花也望着她,圆圆的眼睛透着极为稀少的智商。陈秋糖突然对它感到非常的恨铁不成钢,她站起来就快步离开,走了一段一回头,果不其然。大花正费劲地追随着呢。
“鸟类就是没脑子。”陈秋糖冷冷地睥睨着它,“是不是我给你个窝,让你不死,你就感激涕零了?今年以来,我就没怎么好好对待你。我天天除了上学就是围着老姑转,偶尔想起你了,就跟你玩一会儿,如果老姑需要我,我甚至忘记给你弄吃的。你就不怪我?”
她朝着大花恨恨一跺脚,那只鸡吓得扑闪着翅膀后退几步,但是陈秋糖继续离开,它又继续追上来。
“滚!”
大花并不滚。
“你的主人就是把你当成一个发泄的玩物,她只有被人丢掉的时候才会回来关心关心你,一旦人家重新需要她了,她又会屁颠屁颠地跑回去。就这么一个渣主人,你还跟着她?啊!”陈秋糖朝着大花疯狂大吼。公园里的不少行人都看了过来。初时以为是谁在吵架,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年轻女孩在和鸡吵吵嚷嚷,全都觉得这女孩是不是有问题。
大花仍然仰头望着她,歪着脑袋,与忠犬无异。陈秋糖抱起大花,拥在怀里,“真是,有什么样智障的主人,就有什么样智障的鸡。”
陈秋糖抱着大花回家的路上,想起自己出门没带手机。她不太清楚现在的时间,粗略估计,大概是到了丁香的火车出发的时间。习惯性地,她又在担心,如果叶从心给她打电话总是没人接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很着急?会不会出门寻找?外面那么冷,她会不会忘记围巾和帽子?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贱得冒傻气儿。
陈秋糖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叶从心正在家里乱翻,家中一派遭了贼的样子。叶从心正蹲在储物柜前面,一回头看见来人,立马站起来冲过去。她似乎是急切地想说点什么,但是看见陈秋糖怀里安详的那只鸡,瞬时将话吞了挥去,只剩下一句:“回来就好。”
说完,她就扶着墙闭上眼,蹲下去了。又是站起地太快了。
陈秋糖等她恢复过来,问:“丁香走了?你们挺开心的?”
叶从心的笑意就绷不住了。她掩饰了一下,问:“你看见车钥匙了么?我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还好罗莎琳德用指纹也能开。”
陈秋糖一愣,然后囧囧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她倒是把车停回去了,车钥匙却留在身上忘了送回家去。
“我去,在你这儿?你出门溜大花,带车钥匙干什么?”
陈秋糖用沉默回应了她的问题。回到屋里,将大花安置好,刚要关上门,只听叶从心远远地问道:“我的礼物呢?”
陈秋糖一怔,只见叶从心已经懒散地晃过来,靠在了她房间的门口。
“是你说的要我留出晚上的时间,搞得我提前回家,让丁香在火车站一个人等好久。回家之后你却不在,联系也联系不到,我等了你有一个小时了。溜一只鸡溜那么长时间?”
陈秋糖惊到结巴,“你、你提前回家了?”
叶从心伸出一只手,“礼物。”
这要礼物的手法也是很理直气壮了,活像个万圣节去别人家捣乱的小孩子。陈秋糖沉默良久,也不知道是该吐槽她的举动,还是该先消化一下自己心里泛着的酸。她说:“我以为……你没在意我说的。”
“我在不在意是一回事,你说话算不算数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秋糖低着头,想想自己今天的举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从年初开始计划,秘密憋了快一年,还要时常到地下室去查看它有没有受潮。结果却是被自己亲手毁掉了。
“所以你玩儿我是吗?”
“不——”陈秋糖急切地想要解释,但是及时地发现叶从心脸上带着揶揄的表情。她显然没有生气,大概是确实对陈秋糖的礼物未曾抱有期待。
“去煮面吧。”叶从心说。
陈秋糖惊讶地抬起头,肚子夸张地吼叫了一声。她确实还没吃饭,就像赌气一样。但是叶从心说的这四个字,却不止蕴含着知道她还没吃饭的含义。两人对视的时候,陈秋糖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知道,叶从心提前回来的这一个小时中,大概是意识到了很多事情。包括她为什么拿不出礼物,为什么今晚消失那么久,为什么随身带着车钥匙,为什么冰箱里多了一袋子面条自己却饿着肚子。这些问题的答案,她自己其实都尚且说不明白。
叶从心和陈秋糖坐得面对面,陈秋糖从自己的碗里挑出几根面条给她,并为她加了一个鸡蛋。叶从心毕竟已经吃过饭了,此时只是陪着她意思意思。
陈秋糖的头埋得很低,低得十分刻意。叶从心其实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更不可能了解她这一晚上的纠结心态。只不过,在家中寻找钥匙的时候,在冰箱里发现了一袋子长寿面。
“谢谢你的礼物。”
陈秋糖差点呛了一口,她抬头看见叶从心的筷子插着鸡蛋,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高智商。“你的礼物是长寿面吧?”
啊,她以为是这样。陈秋糖笑了,点点头:“二十七岁生日快乐。”
叶从心揉揉她的头发,“之前你过生日我都没记得。十五岁快乐。”
……
日子过得飞快,又是一年春节将至。这一年,叶从心赶在春节前夕,开着车奔赴深圳,而陈秋糖则经常受到杨程程的邀请,到她家去感受节前气氛。
晚间,吃完饭的杨程程带着陈秋糖出门买礼花。杨程程将一箱一箱的礼花搬上后备箱的时候,陈秋糖给叶从心打起了电话。叶从心正堵在高速路上,她第一次夹在了最后一波春运队伍中,演变为停车场的高速路,被一对对车灯照得壮观异常。
叶从心听着手机下车来,瞬间被西北风吹得要飞,“啊……忘了围围巾。”
陈秋糖训她:“快回车里去!冻感冒了怎么办?在路上发烧了怎么办?对了,你不要懒,记得到休息站接热水!”
“知道了……甜甜妈……”叶从心居然听了话,关上车门,将冬天隔绝在了门外。
两人聊了些全无营养的话,没悬念地冷场了。叶从心刚要挂电话,陈秋糖问:“你……除夕的时候会回来的吧?”
“嗯,会的。”
“好。我在家等你。”
叶从心觉得她的声音裹着温暖吹进了自己的耳朵,笑道:“在程程家过不也挺好的么?比和我大眼瞪小眼热闹多了吧?”
陈秋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握着手机的手心里出了汗,只听程程在远处喊着自己的名字。陈秋糖跑过去,程程马上凑过来大喊:“今年最后的浪漫啦,叶子加油感动丁香!你是最浪的!”
卖烟花的大叔都绷不住了。陈秋糖连忙又跑开,接着之前的话题:“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她,延后回来也行。我反正一直在家等你。”
“噗,你等不等我有那么重要吗?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家,你当我弱智?”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楼下刚好在放鞭炮怎么办?”
叶从心被她问住了,这还真是个难题。
“你别不承认了。因为家里有我,你才敢这么跑出去再跑回来。”
陈秋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却连自己都被吓着了,更别说另一侧的叶从心。陈秋糖慌了,冒冒失失地挂了电话。
那话说得……很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啊!她心有余悸地跑回来,脸、耳朵、脖子,都在发热,反应都变得迟缓。杨程程叫了她好几声,她在听见。
“这是你去年看上的高级礼花,藏在地下室的那个。”杨程程指着后备箱里的一个大箱子说,“今年还要不要?”
陈秋糖咬着唇,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