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糖给名为“丁香”的粉色花瓶和插在里面的粉色桃花找了个好的背景——窗框。她为叶从心拍了这张景物照,看着她莫名喜悦地将照片发送给微信里的联系人“暖香”。
尚没有时间给陈秋糖买新衣服,叶从心给了她几件自己的衣服来穿。普普通通的t恤和牛仔裤,叶从心穿着稍有些大,而更胖些的陈秋糖穿上则刚好合身。她再也不是杀马特了,变成了一个清爽干净的小少年。
确实很高啊,才13岁。叶从心问她:“你来月经了吗?”
陈秋糖面皮一抽,“……没。”
那就说明还有很大的余地可以长!前途真是无量。叶从心啧啧地看回了手机,点开丁香的头像看朋友圈。
陈秋糖被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十分尴尬,用手不断地揪着牛仔裤的做旧毛边。叶从心对着手机痴汉了一阵,猛然发觉她还在场,无心夸道:“不错,很好看。”
陈秋糖撇过头:“无所谓。你说的,考上区重点就买单反,算数不?”
“那必须算。”
“头发和衣服都改了,那我啥时候开始上学?”
叶从心被问住了,悻悻然放下手机,“这个嘛……你要知道,北京的初中教的内容还是很难的。你之前又总逃课,我想以你现在的水平应该没法插班。”
陈秋糖急了:“那我咋考学!”
“你房间的书架上有我初中时候用过的辅导书。你先看看会不会,过些天我——呃,程程来考你。”
“成了就上学?”
“成了就上学。”
“你别骗我。”
“姑姑是会骗你的那种人吗?”叶从心问完有点心虚,“姑姑在严肃的事情上不会骗你的。”
“呵。”
她机智地把锅推给了杨程程,而陈秋糖已经铁着面孔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丁香给了回复,是个很可爱的表情。文字则是:放在我这里落了一年的灰,终于给它找到主人了。学姐家里的事解决了么?
一叶知秋:已经解决了。唉我总是在关键时刻遭遇不幸,今天又是,被一场虚惊误了事。
暖香:我可是白捡了幸运,改天我请学姐。
一叶知秋:博士跟退休老干部没什么区别,随时有空。
暖香:噗,看来我对博士的误解很深。
不对,这样的话,约定时间的主动权不就落到对方手里去了?如果对方就这样永远不约了呢?协会活动当然也是很好的见面机会,但是丁香太忙,不是好的独处时机。叶从心开动学霸大脑,打算搞点事情。
一叶知秋:我看了一下,你的课堂成绩……
暖香:……[笑着哭jpg]
一叶知秋:要不我帮帮你吧。如果再扣分下去,你期末的时候压力会很大,我想了想,直接改分数我也做不到,不如做些更实际的事情。
暖香:谢谢学姐!
一叶知秋:你先别谢我,可能会比较折磨的。过些天我选个日子,你来我实验室做几道习题,如果几个了,我就把你的课堂成绩改成满分。
叶从心这段话修改了好久,总的趋势是改得越来越严肃正经大义凛然,发出之后却感觉太过于严肃正经大义凛然,一点都没有亲近的气氛。她很忐忑,因为丁香的对话框上方不断的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字样,却始终不见回复。
终于,丁香回复了:我……会认真准备的!
可是叶从心手快,与丁香同一时刻,一句话已经发出去了:不要被我吓跑了吧?改成绩没那么难,我只是在吓你。
尴尬。叶从心捧着手机手在抖。
暖香:所以其实是习♂题吗?
两人将时间定在两周后的周四下午,因为那个时间是郭伟做毕业答辩的日子,全实验室只会留下她一人。叶从心觉得,微信对话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这分明就是约会。
……
日子风平浪静且满怀期待地过。这天,叶从心帮徐晓蓉肝完了一片五千字的英文文献翻译,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徐晓蓉说:“太谢谢你了叶子,要不是你我明天又要被老板骂一顿。听说今天巴依老爷有活动,我请你去吃啊?”
叶从心揉揉肚子,“算了,都饿过劲儿了,改天。而且你晚饭也吃不多,咱们俩晚饭下馆子太不值了。”
徐晓蓉便马上奔回家里去哄孩子做家务。她三十三岁生完孩子之后内分泌不调,大半年了体重一直维持在130斤怎么也减不下来。婆婆催着赶紧生二胎,老公说着不嫌弃她的身材却减少了性生活的频率,她说如果不是有学术在帮她分神,她可能会得产后抑郁。都说女人要为了自己过得漂亮一些,她要搞毕设又要忙家事,没精力去健身房也只能死命节食。
叶从心在回家路上买了盒烤冷面,又顺手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了根生玉米,打算回家喂大花玩。今天是杨程程又要去见上次的那个相亲男,上回她报告此男上佳基本满意,可以继续接触。叶从心盼着她能定下来。
这时,杨程程一个哭哭啼啼的电话让她浑身都紧张了起来。电话那边,杨程程的声音带着回音,听起来有点醉,背景音有远远的嘈杂声。她说她在相亲,相得很恶心,怼了男方几句,对方看起来很不高兴。她要叶从心去接她。
“你相个亲为什么要喝酒啊?!”
“你也教训我!快来接我!嗝!”
叶从心隐隐觉得不对,急忙让陈秋糖出来帮忙救场。清华东门外,巴依老爷门口见。陈秋糖说她正在外面溜大花,大花不能早上溜——早上遛狗的太多大花容易有危险;也不能中午溜——中午居委会的人出来晒太阳,最近禽流感,正在打击家禽。
叶从心糟心地说:“你别回家了,直接抱着大花过来吧,快点用跑的。”
二十分钟后,陈秋糖跑来了,怀里抱着个大纸盒子,却喘得一点也不严重。两人刚进了巴依老爷的门,只听一个男客人粗犷地大喊了一声“操”。叶从心一看,胸口马上一阵绞痛。
那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了,正对着他对面的女人骂。对面的女人长卷发有些乱,宽松的毛线衣遮不住她傲人的好身材——正是微醺的杨程程。
杨程程一巴掌拍开对方指着自己的手,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大喊:“傻x流氓!”
男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杨程程:“傻x流氓!你性骚扰!”
全店的人都不吃饭了,都转过头去看戏。那男人伸手去拉杨程程的胳膊,杨程程叫着要调出店里的监视录像,说他堵在厕所门口摸她的屁股要强吻她,又说疼疼疼。叶从心吓得都要站不住了,拉住身边的一个服务生说:“你们快去把他们拉开呀!”
那服务生畏畏缩缩地走过去劝架,被男人大吼一声,一个哆嗦又退了一步。
“这位小姐,您这箱子里是鸡/吧?我们店里不能带活物进来,请您——”
“你们是不是该先去管管那边那只撒泼的鸭?”叶从心指着男人,唇色苍白。服务界最怕的,一是病号二是恶霸,其中病号还要更怕些,万一死在店里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的。于是服务生连连点头,去管那只“鸭”。
好几个男服务生终于将杨程程和男人拉了开来。那男人说杨程程用滚烫的茶泼了他一脸,眼睛烫坏了要她赔,杨程程靠在服务生怀里不做声,光是踩着高跟鞋使劲儿踢他。叶从心真看不下去了,但也是真的不敢过去。
等下,大花是什么时候跑到她怀里的?陈秋糖呢?
叶从心找不到陈秋糖,只见大花正在她怀里的箱子里啃她刚刚掰下来的玉米粒儿,叶从心突然想起来,据说大花被陈秋糖训练得有如家犬,尤其像金毛寻回犬。叶从心一狠心,抱起大花往前一扔,同时仍了一把玉米粒。
这是注定被记录在巴依老爷以及清华周边野史中的一幕。一只红白花色的青少年公鸡,从写着东北有机长粒香米的纸盒子里大鹏展翅,飞过吃瓜群众的头顶,飞过打碎的碗和盘子,飞过好几个想要阻碍它前进道路的敌人,飞过一切善的恶的呆滞的目光,飞向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一般的鸡是不会如此矫健的。然而大花在男人和服务生们的混乱抵抗中,依然用它的爪子在男人胳膊上留下了几道伤痕。大花落在地上,一路绕着餐桌满地跑,五个服务员围追堵截就是拦不住。终于,大花撞到了一个人的脚边,被一双手臂抱在了怀里。
陈秋糖一只手抱着鸡,另一手拎着板砖的替代物——从店外面捡的一个垃圾铁桶,表情晦涩不明地望着叶从心。
不少顾客嫌鸡太脏,已经吵吵了起来,叶从心捂着胸口偷偷地朝着杨程程的方向移动。
男人吼了起来:“谁的鸡!伤人赔偿!”
陈秋糖抱着鸡走到他面前,一双死鱼眼逼近绝对零度,“咱的鸡。你要多少钱?”
“你看着办,肢体损伤加精神损失,一千起步。”
陈秋糖呸了一口,“要是在咱们村儿,摸女的屁股一下我打断他一根手指头。”说完,拎起手上的垃圾桶,反手扣在了男人头上。男人太惊诧了,一时间都忘了抵抗。
服务员们连忙去拉陈秋糖,但是这个高中生样子的姑娘却力大无穷,气场更是霸道,回头一声“滚”,仿佛在场诸位都是垃圾,都是平家屯的丧家之犬。
男人骂骂咧咧地要把头上的垃圾桶扯下来,陈秋糖从上面一拳砸下去,“还不服!”男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上的垃圾桶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敲钟般的声响。陈秋糖还不善罢甘休,抡起拳头就要继续砸。
“陈秋糖!”叶从心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她太紧张,声音很细弱,且带着颤音。然而陈秋糖的拳头就这样定在空中没有砸下来。她转过身来,插着兜,死鱼眼巡视着围成半圆却都不敢上前来拦她的大人们,嘴角勾起一丝嫌弃。
这一刻,叶从心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村子里大杀四方的杀马特少女。毫无疑问,来到北京的这些日子以来,陈秋糖从未如此愉悦。
她把鸡塞回了被叶从心扔在地上的纸箱,一只手轻轻松松揽起呆滞的杨程程,另一只手从人堆儿里精确揪出叶从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