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鱼睡的床其实挺大,之前因为他睡相不好,经常睡着睡着,就从人形变成了条胖头金鱼,斑衣鳜婆半夜迷迷糊糊摸到一手滑腻,猛然清醒,发现那条鱼流了满床的口水,鱼尾巴一弹一弹,差点将她弹下床去。傻蛋鱼怕她之后不肯答应在陪她睡觉,已经让虾妖修缮过一回。
水眷们虽然未说,但是也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之前与她关系不错的一个蚌精,坐在贝壳里跳过来,与她恭喜道:“鳜鳜呀,虽然我们大王脑子不好,长得还勉勉强强,还算端正,但是他武力高强,脾气又好,你说是不是?”
斑衣鳜婆困惑道:“……还行吧,怎地?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夸他?”
蚌精是个成日笑嘻嘻的,这时笑得更开心了:“因为鳜鳜你总是一条鱼嘛,怪冷清的,如今跟大王喜结良缘,恭喜你啦。”
斑衣鳜婆听她讲着讲着,忽然觉得不对,连忙喝住她:“等等,什么喜结良缘?谁?”
蚌精满脸无辜:“你呀,你与大王呀。”
斑衣鳜婆心想老娘真的只跟他并排肩靠肩,她一条清清白白的鳜鱼,怎就与那傻蛋鱼成一对了,蚌精却还以为她害羞:“你不要难为情,我们做鱼的,哪有凡人那么多规矩,大王喜欢你,肯定不会纳妾,到时候你们一生一世一双鱼,多好。”
蚌精继续一跳一跳地走了,斑衣鳜婆愣愣地坐在床上反刍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她平时聪慧机智并不假,但也是首次遇上情情/爱爱这种问题,以前有倾慕于她的鱼或是虾蟹水妖,都被她嫌弃武功不行或是头脑愚笨,哪有遇上过如同傻蛋鱼这样的水妖,而等她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确定傻蛋鱼对她毫无意思,她也对傻蛋鱼无动于衷,才选择出门找蚌精说清楚。
可惜已经晚了。
通天河底大大小小的水妖皆是向她贺喜,斑衣鳜婆消受不起这般热情洋溢,她曾经在东海时,有一条鲢鱼倾慕她,被她拒绝,而喜欢那鲢鱼的一只水母妖率领了她家中全部的亲戚,堵上门来找她算账,又在外将她描述成水性杨花,专门抢别人家的鱼,斑衣鳜婆一怒之下便离开了东海,中间周转波折如此多的海域,哪有遇到过这样全心全意祝福她和那条傻蛋鱼的水眷,慌乱之下,掉头就走,逃回自己房间内,将门合住。
然后水眷可以让他们在门口不进,大王怎能让他在门口,还是听起来焦急万分的傻蛋鱼大王。斑衣鳜婆让那傻蛋鱼进来,傻蛋鱼进门后第一件事,便是问她:“小鳜!我刚刚看见你在跑!受伤了?”
斑衣鳜婆摇了摇头,又见他神色严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这件事纯属误会,却见傻蛋鱼纠结万分,来回走了几圈,跟她说道:“小鳜,什么叫做喜结良缘?”
灵感大王觉得自己真的是茫然不懂,他原本只是一条金鱼,住在一个无边无际的莲花池中,某一天忽然变成了人形,照着水面,被自己吓到,还以为是莲花池底的妖怪,慌忙逃离了莲花池,在空中飞了好一阵,茫然不知去何处,落下云端来,便看到了那一条巨大的河。
通天河下原本有一只老鼋,修有一座水鼋之第,自历代以来,祖上传留到他,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一日阳光甚好,他浮到岸上晒一晒龟甲,然后半空中掉下一只什么玩意儿来,恰好砸中了他的龟甲。
老鼋努力地扳过脑袋去看,才发现是一个光溜溜的汉子,随后那汉子在他龟甲上迈了一步,啪叽一声摔了个脚朝天,变成了一条扑腾的胖头金鱼。
原来是个刚化形的妖怪。
老鼋无子无女,自觉年岁不多,手下一干水眷无人照顾,便有心要收了这胖头金鱼,又做徒弟,又做儿子,他教了那金鱼如何维持化形,教他这不是妖怪,而是他自己,胖头金鱼开口吐人言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还以为是妖怪,吓死我了”,老鼋宽容说道不碍事,像你这样刚化形的小妖怪,不懂事情也是自然。
而等他教完化形,教金鱼武功法术时,却发现那金鱼体内如同他一般,灵气十足,便问他原先住在何处,金鱼说在一个很大很大的荷花池中,老鼋又问你怎知是荷花,金鱼懵懂道我听见有人这样说,老鼋结合了荷花与灵气,心中很快便得出了一个地点,而之后看金鱼对于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法术信手捏来,领悟极快,更加坚信自己猜测。
老鼋教了金鱼七八年,教他穿衣,教他说话,教他如何统领水眷,如何修炼法术,却独独没有教他任何喜欢情/爱,便撒手而去,那灵感大王今日听得水眷恭喜他喜结良缘,便是怎也不懂,回去先翻了凡人的小说话本,但只分开找到了良人、缘分等词语,心想这本不行,以后再去找一本全的,算了,还是先去问小鳜吧。
他问的很认真,然而小鳜一副快要昏厥过去的表情。
斑衣鳜婆没好气回答道:“就是成亲!”
傻蛋鱼哦的一声,恍然大悟,这个词他知道,话本中的秀才中了状元,一般都是要与公主成亲的,然而成亲就是穿得漂漂亮亮,与新娘子一起吃饭,然后入洞房,刚吹灭喜烛就是四五年之后,生了儿女双全。
他仔细想了想,成亲并不麻烦呀,都是他每日要做的事情,如果有小金鱼或是小鳜鱼,一定也很好玩,便欢欢喜喜问道:“那我们生小鱼如何?”
斑衣鳜婆三天没有睬他。
灵感大王可委屈了,每天来刨小鳜的门,但是小鳜就是不睬他,最后无奈找了自己手下,一只聪明的虾姑,虾姑不是姑娘,是个瘦弱的小伙子,听他说完,哎呀一声,说道:“大王您还没有求亲,就要先生娃……操之过急,操之过急,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要慢慢来的嘛。”
灵感大王引用话本中的例子回答他,虾姑也是没有去过人间,盯着那话本,两只妖怪研究了一下午,最后得出了结论:凡人可能与他们妖怪构造不同,大王还是少看凡人的书,看看有没有讲妖怪娶亲的。
这一寻妖怪娶亲的书就是寻了好久,灵感大王知道小鳜不喜欢他说生小鱼,便再也没有说过,小心翼翼,怕小鳜还如同上次那样生气。晚上入睡时,也让小鳜睡在床里面,自己窝在了床边缘,想了想,又说道:“如果……如果我晚上变成原形了,小鳜你把我踹下去就好了。”
斑衣鳜婆道:“哦,这倒不必,把你嘴闭上,不然床又要湿了。”
而且她怀疑整理床铺的虾妖每次都在怀疑,为何大王的床铺是褶皱颇多,仿佛流了水又变干,免不了要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
灵感大王欢快地应了声,一拉被褥,直挺挺躺下,心中想着虾姑还是没有找到凡人用的一熄灭就能到四五年后,有两个小孩子蹦出来的香烛,下回要催他一催,他伸手摇了摇,那蜡烛自己熄灭了。
斑衣鳜婆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实,她梦到了那个三藏法师,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小妖中有的说他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比妖怪还要可怕,有的说他长得俊美异常,笑一笑,便能勾人魂魄,然后她就梦到了一个三个头的和尚,左右两张脸张牙舞爪,中间那张脸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但下意识里觉得仿佛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忽然她又看清楚了那脸,发现竟然是傻蛋鱼的脸,猛然从梦中惊醒。
然后旁边两只极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她。
斑衣鳜婆一掀被子,将那脸捂住了,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问道:“怎不睡?”
傻蛋鱼唔唔唔唔说不清楚话来,斑衣鳜婆又把被子拿开,看他双眼泪汪汪的,说道:“我一睡,就看到那脖子!好长的脖子!突然凑到我面前来!”
斑衣鳜婆沉默着不说话,傻蛋鱼呜呜了几声,又在那边自言自语:“白色的脖子……这是什么妖怪呀……白色的,长长的,浑身上下都是脖子——”
“蘑菇精?”
“龙?!!”
斑衣鳜婆满脸震惊,坐了起来,那猜测了蘑菇精的傻蛋鱼不知发生何事,见她坐起来,连忙点燃了蜡烛,问她:“龙?龙是什么?小鳜你怎么了?”斑衣鳜婆没有回答他,她只打听到了三藏一点消息,对于他徒弟则是半点全无讯息,如果他手下有一个是龙的话,那么在水底,他们就毫无半点优势。
她越想,心中越乱,傻蛋鱼表情困惑地看着她,尝试地叫了声小鳜,斑衣鳜婆努力镇定下来,安抚傻蛋鱼道:“没事,就是个蘑菇精,我听你说蘑菇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你先睡。”
傻蛋鱼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裙,慌乱道:“我……我有点怕。”
斑衣鳜婆摸着他的脑袋:“不碍事,我把那虾姑叫进来。”
她匆匆离去,随后一只仍旧瘦弱的虾姑跳了进来:“大王!听说您做噩梦了!虾姑我来了!”
斑衣鳜婆变回原形连夜顺着通天河游了下去,也不知是游了多久,从底下凿了一个洞,钻了出去,急慌慌往东方去了,便是赶到了曾经滞留过一段时间的黑水河,找里面的鼍龙去,却发现底下水府中空空荡荡,竟然是没有半个水族残留,她心中一沉,那鼍龙与西海龙王还有些亲戚情分,如今果然连他也不在了。
她从水中回到岸上,忽然见得那岸边站了个小妖怪,小妖怪也是认得她,斑衣鳜婆连忙问他道:“你家大王呢?”
小妖垂泪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和尚和他的徒弟前来,其中有一个竟是那西海龙王三太子,表亲自然抵不过自家人,大王被捉去了。”
斑衣鳜婆心中冰凉,天下龙不多,与四海龙王直属亲戚的龙更少,偏生那三藏手下就有一个是龙子,小妖问她如何,斑衣鳜婆答道:“那和尚如今到我们这地了。”
小妖面露惊慌之色:“我听其他妖怪说,这和尚一路过来,杀得妖怪不计其数,简直是走到一处,杀一方妖王,你要小心了啊!”
斑衣鳜婆又问道:“那……假设不去招惹那和尚,他会不会除妖?”
小妖肯定道:“会!据说那和尚不管你有没有招惹他,只要是妖怪,吃过人,他都要超度!”
斑衣鳜婆告别了那小妖,心事重重,回到通天河底。
只要是吃过人的妖怪,那和尚就一定要超度,可人也吃他们水族啊,他们未有修炼成妖前,多少同族族鱼被人类吃过,凡事一报还一报,人吃鱼不算罪孽,他们吃人怎算得了罪孽呢?难不成让他们吃同类?
他们撤不撤冰,招不招惹和尚,那和尚定要来超度他们,如此没法,只能与和尚决一死战,看是和尚超度了他们,还是他们吃了和尚。
那虾姑只是坐在床边不敢睡,见她来了,慌忙起了身,斑衣鳜婆心事重重和衣睡下,忽然那傻蛋鱼的脸就凑到了她旁边。
“小鳜,你说那白脖子的是龙,是吗?”
斑衣鳜婆第一个反应便是那多嘴的虾姑唧唧歪歪又说了什么,傻蛋鱼继续说道:“虾姑跟我说了,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水族,正是因为如此,小鳜才睡不着觉?”
她觉得既然傻蛋鱼知道了,也无需与他隐瞒,便点了点头,傻蛋鱼将被子盖到她身上,表情认真:“小鳜放心,我一定与龙好好打架。”
而在那通天河之上,由于灵感大王施展法术,忽然天降大雪,将整条河面都封冻住,寒风阵阵,吹到屋内,衾寒枕冷。八戒先醒了,他浑身打战,咳嗽不止,手中胡乱扯了被子将自己盖住,猴子睡在他一旁,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斥道:“呆子动什么动?”
三藏也是醒了,虽说他习武之人,体内又有纯正佛力周转,不畏严寒,但还是有所感觉,下意识便披了袈/裟,起身去看窗外,只见窗外彤云密布,惨雾重浸,大雪纷飞,铺天盖地,望去白茫茫一片。可如今还是夏末秋初,怎来如此寒雪,猴子见三藏起身,便也随他站到了窗边,看到窗外景色,奇道:“爷爷睡了几个月?”
八戒只觉得那寒冷入骨,他修炼水法,从未这般畏惧过风雪,抖抖索索,扑到了小白龙身旁,小白龙一睁眼,就看到他二师兄朝他扑了过来,口中还念叨着:“滚滚,借你因缘用一用。”
滚滚此时也感受到了冷意,与他二师兄分别抱了红孩儿一只胳膊,他们身后卷帘若有所思,问道:“你们怎会畏惧凡间雪?”
八戒抱着那胳膊,感受到了三昧真火的熨帖,才缓缓回过了神:“不是凡间雪,想必定是妖怪施法作的雪,我等修炼同行,感触更深于你们——那是通天河底下的妖怪?”
屋内几妖猜测了片刻,很快那陈家老者着两个僮仆,扫开道路,又两个送出热汤洗面。须臾又送滚茶乳饼,又抬出炭火,俱到厢房,与三藏一行受用。
八戒与小白龙站在红孩儿身旁,一左一右,红孩儿受宠若惊,猴子与他说道:“大侄子,你好好表现,安抚了你二师兄,你三师兄就不在话下,由此推之,你因缘更加不在话下。”
红孩儿愈发努力,满屋凡人皆是喊了热热热,又叫僮仆撤走了炭火。
三藏却要往屋外去看个究竟,一行人来到那通天河边上,只见河面白茫茫一片,真个那路口上有人行走,背负着行李包裹,匆匆忙忙。
三藏问那陈家老者:“这些人上冰往那里去?”
陈老道:“圣僧有所不知,河那边乃西梁女国,这起人都是做买卖的。我这边百钱之物,到那边可值万钱;那边百钱之物,到这边亦可值万钱。利重本轻,所以人不顾生死而去。常年家有五七人一船,或十数人一船,飘洋而过,或有遇狂风骤雨,连性命也要抛却。见如今河道冻住,故舍命而步行也。”
三藏低声吩咐猴子:“你看一看,是妖怪还是凡人?”
猴子应了声,他神魂出窍,跳到半空之中,按在云端往下一看,那些路人在他火眼金睛中,果然变成了各路水妖,一眼望去,也是有数个凡人在,但大多数皆是妖怪。
猴子心中恍然大悟,明白妖怪要用什么招数,他落下云端,凑在三藏旁嘀咕了几句:“师傅啊,果然是妖怪,这妖怪有些厉害,竟然能影响到师弟,寻常鱼妖哪来这般能力,莫不准又是哪个神仙家跑出来的。”
三藏点头赞同,寻常点的妖怪他一禅杖就打死了,大多数不寻常的妖怪皆是各有各的来源,各有各的打不得,他与那陈家老者说:贫僧在此处思忖下如何对付妖怪,看施主冷得发抖,不如先回去。
老者自然同意,先是离开,三藏遣了八戒去南海珞珈山找那观世音,小白龙留下,以防妖怪躲在通天河中不出来,又令猴子继续回到云端上,让他看到哪个是凡人,就将他连人带货拖离冰面。
猴子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三藏所说照做,那数个凡人怕他们碍事,弄了个瞌睡虫将他们放倒,然后远远抛在了岸边,再回到了三藏身旁。
三藏转身,对那红孩儿说道:“你觉得你的三昧真火与这冰雪妖术,哪个更厉害点?”
红孩儿想也不想,出口便道:“师傅小觑了我红孩儿和这三昧真火,这火是天界之火,雪只不过是妖怪法术,不如试上一试?”
他只是随口一道,却不料三藏赞许道:“尚可,你朝着冰面喷火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