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大王曾经也不是唤这个名字,但毕竟占据了通天河,建了自己府邸,应当有个响亮的妖怪名号,叫通天大王,未免有些太俗,手下各自想了些什么降河大王,灵威大王,他也不喜,最后从岸旁陈家村得了一本书,书中写那个秀才叫陈恩泽,进京赶考,面对着题目正才思枯竭,忽然灵感一动,下笔如有神,考上了状元,最后还做了驸马,娶了娇滴滴的美公主,他看着那公主画像确实很美,突然便想出了自己的名号。
手下水眷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捧道:“恩泽大王这名号真是响当当的!一听便是个厉害妖怪!”
妖怪不解道:“关恩泽什么事?从此后,便喊我灵感大王。”
水眷们心想算了算了,好歹他们大王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翻江之势力,且灵感大王听起来还颇有气势,总比什么驸马大王跟状元大王来得强,再想想公主大王,已是心中安慰许多,最后齐齐改口,跪称灵感大王。
之后水眷们便看懂了他们大王比较简单的鱼脑构造,其中有一个斑衣鳜婆,原形为斑鳜,化成人形后是个貌美女子,早先在东洋大海,后到了通天河,听闻这中有个水妖强悍,便投入了他门下。斑衣鳜婆武力不高,但在一干水眷中,头脑聪慧,因而凸显而出,想着以她计策,和灵感大王力量,尚可互补,在这通天河中称王称霸。而她确实也做到了这点,帮着灵感大王出了要供奉童男童女这一计划,但那傻蛋鱼妖偏偏嫌弃小孩肉不多,又不好玩,非要擅自改成了少年少女,还要突出美貌两字,这河旁破鱼村哪里来的美貌少年少女,顶多些平凡中挑突出。
前几年,供奉的少年少女还能给他们喂了点妖力,陪傻蛋鱼玩一玩,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傻蛋鱼看着贡品,满脸愁容,与她道:“小鳜,还是你好看。”
斑衣鳜婆一袖子想要糊到那傻蛋鱼脸上:她比那傻蛋鱼大了几百年,谁是他小鳜?!
——好看是自然,她发黑如乌云,眉如新月,唇红齿白,照铜镜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看,在通天河一干水妖中,仿佛天仙一般。
这次,原本她还在自己房间内慢悠悠地挑了衣服,却听到小妖传报大王怒气冲冲回来了,心中疑惑,想今年贡品竟然如此之差?便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去了宫中。而一见到傻蛋鱼,就看他并非满脸怒气,而是愁眉苦脸。水眷们见了她来,连忙为她让了位置,傻蛋鱼一见到她,连忙喊道:“小鳜!”
斑衣鳜婆无视了这个称呼,上前握住了傻蛋鱼的两只手,心中啧啧有声:今年的贡品是多寒碜啊,傻蛋鱼的头应该都被吓回原形了,虽然是变了回来,但鳞片还留了些呢,便问他:“怎地?不喜贡品?”
傻蛋鱼委委屈屈道:“遇上个厉害的,差点回不来了。”
斑衣鳜婆有些惊讶,要知傻蛋鱼脑子不咋样,但武力绝对数一数二,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水妖可并不是常见之辈,竟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显然不可能是这陈家村的人,莫非是他们发觉了什么,请了外人?
念及至此,斑衣鳜婆便示意左右水眷先下去,水眷们也知只有她才能规划出一二,便纷纷退下,留下个空荡荡的宫殿。
斑衣鳜婆把手抽了出来,冷冷道:“说实话!”
傻蛋鱼表情纠结,偷看了她一眼,随即把脑袋低了下去,支支吾吾:“就是遇上厉害的!打不过!”
斑衣鳜婆不为所动:“说不说?”
傻蛋鱼没辙,只好老实交代:“我……我遇上了个脖子会变成长的,很长很长的,白色妖怪,他突然变成了原形,我被吓了一跳。”
斑衣鳜婆心想没救了,她真的要严肃思考下换大王的可能性,或者她自己称王算了,让傻蛋鱼做她的侍卫,幸好宫殿内如今只有她一个,让那些水眷听到了,指不定背后还要说什么。但这话也不能说出口,傻蛋鱼对通天河一干水族都很好,从不打骂,还帮他们出头,威信极高,谁也不想换个精明难以糊弄的大王,便纷纷拥戴他。斑衣鳜婆便道:“妖怪又如何?我们皆是妖怪,大王武功高强,只要将他们弄到水上,哪里还是大王对手。”
她看那傻蛋鱼若有所思,仿佛真的是谨慎思考了她的话一般,又开口道:“小鳜说的总有道理,那就按照小鳜说的做。”
傻蛋鱼朝她嘿嘿笑了两声,憨厚极了,也不知是不是晓得他自己思忖不出方法来,干脆装傻,骗他尽心尽力。斑衣鳜婆只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她从未嫁人,只有在东海时帮族人照顾了下孩子,仿佛也是这个坑妖的调调,最后还是应了下来,道:“那我先去探个究竟。”
傻蛋鱼有些依依不舍,似乎还要抓她的手,但又不敢抓,只得弱弱地说了声:“早些回来呀小鳜,我……晚上想跟你一起困觉。”
斑衣鳜婆那远去的身形遁了遁,背影苍老疲惫,抬起右手挥了挥,示意她知道了。
门口水眷见她出来,连忙上去询问情况,斑衣鳜婆一一吩咐下去,挑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水妖,去岸上探听情况,看究竟发生何事。
这几个水妖去的迅速,回来的也快,说在村口便看到有个老头送一些和尚离开,还说什么有了三藏法师的帮忙,定能躲过一劫,又说明日去寻船,送法师过岸。
斑衣鳜婆自然听说过这三藏法师名号,心中大惊,算了下日子,着实也确实要到他们这里。妖怪中的讯息自然是传的飞快,甚么甚么妖怪,原先在何处称王称霸,忽然就消失了踪影,派遣妖怪过去一问,都说是一个叫三藏的和尚,神通广大,和他手下几个徒弟。她并非告诉傻蛋鱼,怕他害怕,而他一害怕,晚上又要找她并排靠着睡觉——还真的是单纯睡觉,偶尔抱着她,半点多余动作也无,傻蛋鱼怕的东西总莫名其妙,自己是妖怪,还要畏惧妖怪,说甚么看了几本凡人写的志怪书,其中有无头的妖怪,跟在身后的妖怪,简直可怕得很,晚上睡不着,只能找小鳜。
如今那三藏在岸上,他动他们不得,他们也动他不得,但三藏要过通天河,机会便落到了他们头上。在水中,无人无妖是傻蛋鱼的对手,只要将那三藏弄到了水中……渡河,他们要渡河……
斑衣鳜婆嘴角露出了微笑。
她重新回到了宫殿内,那傻蛋鱼正疑神疑鬼,左看右看,见了她,喘了口气,喊着小鳜跑过来。斑衣鳜婆严肃道:“大王,请保持威严。”
傻蛋鱼哦了一声,然后岿然不动。
斑衣鳜婆问道:“久知大王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翻江之势力,不知可会降雪?”
傻蛋鱼脸上飞起两块红色:“尚可,小鳜过奖了。”
斑衣鳜婆冷冷将话又重复了一遍:“会降雪否?”
傻蛋鱼严肃地点了点头。
斑衣鳜婆又问道:“既会降雪,不知可会作冷结冰?”
傻蛋鱼拼命点头:“更会!”
她笑了起来,傻蛋鱼看着她目不转睛,斑衣鳜婆笑着板正了傻蛋鱼的脸:
“大王请听好,今夜有三更天气,大王不必有所迟疑,趁早作法,起一阵寒风,下一阵大雪,把通天河尽皆冻结。再派遣我等善变化者,变作几个人形,在冰面之上,背包持伞,担担推车,不住地在冰上来回行走。岸上那些和尚妖怪急着要过河,看见如此人行,定会断然踏冰而渡。大王稳坐河心,待他脚踪响处,迸裂寒冰,看他们一齐坠落水中,一鼓可得也。”
傻蛋鱼迟疑地点了点头,斑衣鳜婆趁他还未摇头前,抢先说道;“现在去岸上,下雪,让河结冰,找几个水妖变人,在河上行走,那几个到河中心,把冰弄破,然后抓住他。”
傻蛋鱼恍然大悟,鼓掌称赞道:“小鳜厉害!这法子妙!”
斑衣鳜婆满意地颔首,看那傻蛋鱼还迟迟疑疑,催促他道:“去下雪呀?”
傻蛋鱼犹豫问她道:“……那,那我下完雪,小鳜还会在这里吗?”
斑衣鳜婆应了他一声。
灵感大王欢欢喜喜出了宫殿,见了门口手下,挑了几个擅长变化的,与他们说了几句,随后便出水府,踏长空兴风作雪,结冷凝冻成冰,最后留了个洞口给自己,落到水下时,往那个洞口吹了口气,将它堵住了。
通天河上结冰,通天河下宫殿内却依旧暖和得很,斑衣鳜婆等着那傻蛋鱼一路跑了回来,得意洋洋,告诉她自己已经将整条通天河冻住了,明天就等那几个吓他的妖怪过河即可。
斑衣鳜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傻蛋鱼握着她的手,悄声喊了她。
“小鳜?”
“我睡里面。”
“上次险先被你踹下去。”
“那我下回让虾妖修个大点的床。”
……修个屁。
她斑衣鳜婆的清白已经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