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
我也不知道。
胡双红最终的命运只能是死,与其让她用那种一丝丝,一缕缕消失的方式去死,还不如我干脆利落的杀了她,或许会让她更好受些。
但是我看着胡双红泪眼婆娑的样子,又怎么也下不了手。
老恶鬼躲在胡双红的人头后观察着我,看我半天都没有动手,开始偷偷往后退去。
我大声喊到:
“老恶鬼,留下胡双红,我今天可以放你一马。”
老恶鬼嘎声怪笑:
“你毁了我的白骨塔,我就得带着这死丫头换个地方再杀人,怎么可能把她留给你?”
亲手杀人者,是没有资格去转世为人的。老恶鬼太清楚这个,所以她把胡双红当做刽子手留在身边,好让她替自己去杀人。
我说:
“胡双红之前替你杀人,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些魂魄只能送你一个人去转世为人。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你觉得她还会替你杀人吗?”
老恶鬼嘿嘿冷笑:
“我把她从小养到大,就是为了让她替我做这件事的。她现在生死就在我的手里,杀不杀人,由不得她说了算。”
我有点没听懂这句话,什么叫养她只是为了让她杀人?
难道这件事不是老恶鬼死后发生的,而是老恶鬼在胡双红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计划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老恶鬼也太可怕了。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怎么知道自己死后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转世为人,而必须吃够四千四百四十四个魂魄才可以?
还有,她怎么知道这些人不能自己亲手杀,必须借助别人的手来完成?
我满头雾水,正要再细问下去,胡双红自己开口了:
“老太奶,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孙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老恶鬼抓着胡双红的头发狠狠的揪了一下:
“当然不是,我老婆子孤身一人活了三百多年,身边的亲儿亲女早就被我吃光了,哪里可能还有孙女?”
我去,一个人能活三百多年,那还是人吗?
胡双红虽然只剩一颗人头,但还是打了个冷颤:
“那我……那我是谁?”
老恶鬼又是一声怪笑:
“你只不过是我养的几十个奴童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而已。”
胡双红艰难开口:
“所以我小时候半夜看见你吃小孩,你骗我说是我做了噩梦,其实都是真的?”
老恶鬼说:
“那些奴童反正要死,与其把她们埋到地里腐烂发臭,还不如让我吃了,给我补点营养。”
胡双红哽咽着:
“所以我,还有那些被你吃掉的小孩,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恶鬼不耐烦了:
“当然是我从各家偷来的,总不能是我生的吧?”
胡双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前的恐惧和惊慌已经没有了。
她直直地看着我,说:
“杀了她。”
我当然知道胡双红说的“她”,就是指她身后的老恶鬼,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下手。
“胡双红,如果我出手,你和这只老恶鬼都得死。”
胡双红凄然一笑:
“我没有办法杀她,但是我也不想再替她杀人。你把我和她一起杀了,就当是替我和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小孩们报仇了。”
我还在犹豫。
我知道胡双红说的,是我现在唯一能做,且正确的做法,但我就是不忍心看着胡双红死。
老恶鬼似乎窥透了我的心思,继续抓着胡双红的人头慢慢后退。
我不可能让老恶鬼从我手里溜走,又不愿意杀了胡双红,只能跟着她往前挪。
我的身后,胡为民也披着青藤网跟了上来:
“山桥,要不要我从后面堵住这鬼东西?”
我摇摇头:
“不用,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胡为民不解: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也很头疼,如果胡双红和老恶鬼同流合污,我早就对她们下手了。可偏偏胡双红是被骗的,虽然她的结局也是死,但是我实在不想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胡双红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你我素不相识,你又是驱鬼师,为何不愿意对我动手?”
我说:
“我向来只杀恶鬼,但是你还算不上恶鬼。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出手,你就会和你身后的那只老恶鬼一起,永远消失在天地间。”
胡双红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神色:
“所以你留下我又能干什么?我现在只剩一颗人头,我不可能用这颗人头活下去吧?”
我叹了口气:
“胡双红,其实就算我能给你一条生路,你也没有机会去轮回。还记得你说的混沌之地吗?你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回到那个地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丝丝,一缕缕的消失不见。”
胡双红还没开口,胡为民已经忍不住了:
“山桥,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你明明知道她怎么样都是死,那你在这里犹豫什么?”
这时,胡双红突然说道:
“你是不是可怜我?”
我轻轻点头:
“有点。”
胡双红一直凄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我连忙点头:
“你说。”
胡双红动了动自己的头:
“看见我双耳上的红痣没?”
我说:
“看见了。”
胡双红说:
“我从小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爹娘,但我知道自己是绍兴人。你如果有时间,就去绍兴那地方打听打听,看谁家丢了一个双耳上有红痣的女孩儿。如果真的打听到了,就替我好好的看看他们,但是不要……”
胡双红说到这里,突然又哭了起来:
“不要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更不要告诉他们我杀人了,行吗?”
胡为民听的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为难人了吧?绍兴那么大,我们去哪里打听你的爹娘?再说了,如果真的打听到了,他们肯定会追问你的下落。我们可以不说你杀人,但是他们要是想见见你,怎么办?”
胡双红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低着头哭,嘴里一再重复着:
“不要告诉他们我死了,不要让他们难过。”
这是胡双红最后的心愿了,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她的爹娘,更不知道胡为民刚才说的问题,我们能不能应对,但我还是对胡双红说: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到。”
就在我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似乎我一直就在等胡双红给我提个要求,也好减轻我动手杀她的那份愧疚。
老恶鬼拖着胡双红的人头还在后退,我知道她不敢面对我,就推开头顶的吞天藤,自己站了起来。
我的双手里,已经催生出两股拳头粗的三清符神力,我最后看了一眼胡双红,便毫不犹豫的把两股金光闪闪的神力打了出去。
只一瞬间,那两股金光就劈头盖脸的落在胡双红和老恶鬼的头顶。
只见一股黑色的骨头粉末,和一股白色的骨头粉末同时飞起,胡双红和老恶鬼同时毙命。
胡双红的骨头是黑的,所以不用说,那堆黑色的骨头粉末就是她的。
胡为民激动的一拍大腿:
“算我们的,这肯定得算我们的,是我们驱杀了这两只恶鬼。”
我看着落在地上的两滩黑白粉末,并没有像胡为民那样觉得高兴,只低声说了一句:
“这里,只有一只恶鬼。”
胡为民也不理我,推开头顶的青藤网就朝那两滩粉末跑过去:
“这个得装起来带走,不然都没东西证明我们驱杀了恶鬼。”
胡为民捡了一块白骨塔上掉下来的碎骨,正准备扒拉那堆黑色粉末,被我拦住了:
“这个就地埋了,把白色那堆带走了就行。”
胡为民看我脸色阴沉,低头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把属于胡双红的那堆黑色骨头粉末放了进去。
直到这时,胡为民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对第一次见面的胡双红这么不舍。
“她要是个全须全尾的大活人,或者她是个女鬼,我都能想的通你为啥不愿意杀她。可她只剩一颗人头,怎么就让你这么不忍心的?”
我摇头:
“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从我心底生出来的,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刚才几次都试着想动手,但是我就是做不到。”
胡为民看着我:
“真是奇了怪了,这要是我下不了手,我还能勉强想想,是不是我和她都姓胡,说不定我们还真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或者失散多年的兄妹。可是你和她一个就在京城附近,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绍兴,怎么想你们也不可能有瓜葛吧?”
我拍了拍胡为民的肩膀:
“大哥,别问我了,我比你还想不通,我这会也头疼的要死。”
就在这时,一直飘忽在旁边的绣月突然开口:
“南大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忍心对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