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欣消失了。
当云柔将这个消息带回宗门时,洞灵的双腿瘫软了一瞬,被身旁的司刑死死扶住。
但他那常年横眉冷对的刻板面孔也在此刻露出了些许茫然之色。
“怎么会?”
云柔低垂着头,一点一点叙述着在浮空碧海发生的一切,眉眼掩在额前垂落的发丝中,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两位老者的心也彻底冰凉。
重伤未愈、剖腹取丹。
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
“师姐不会死!”
像是察觉到两人的想法,云柔忽而抬眸,那布满血丝的眼底,让看见她的人都有些担忧她到底多久没有合眼。
她的嗓音有些大,带着不知名的躁郁。
“师姐的灵兽同她之间的命契未断,师姐或许只是遇见了某种机缘暂且消失,但她一定不会死!”
“柔柔,你”
对上两位老者愕然的视线,云柔抿了下唇,自知失了礼数,复又低下头去。
“抱歉。”
说到底。
现在这里最没资格生气的就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
泪水再次掩盖眼前视线,变得朦胧而又模糊。
司刑看了眼身旁同样失魂落魄的洞灵,轻叹一声。
“怎得只见你一人?”
“邱师兄回第十三峰了,此后闭门不出,也不让我去找师姐。”
他明明以一种很确定的语气同自己说师姐不会死,让她不要太难过,可却又觉得师姐不会再回来。
云柔不明白。
如果师姐没死,又怎么会不回来呢?
而御礼
想到那山洞里御礼看过来的那一眼,云柔的手猛然抓紧了衣角。
“御师兄还在碧海。”
他为何还待在那里,房内众人心知肚明。
他还在找阮欣。
一日未找到,便一日不回来。
房内安静不已,半晌,洞灵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嗓音干涩。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太多,先下去休息罢。”
“我也相信欣欣,那孩子不会这般轻易陨落。”
云柔点了点头,木然转身。
碧海法则已经重建,入口再次更改,就算她现在想和御礼一起去找师姐,她也无法通过原来的地方进入碧海了。
她其实也不想回来的。
但邱师兄一反常态,变得安静而又满腹心事,三人中,竟只有她是最合适回禀的。
师姐不在。
一切都变样了。
云柔的指尖掐入了手心,泛起丝丝疼意,推门时才发现,外面又下雨了。
这场小雨连绵不绝,自她醒来时,便一直绵延至今。
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戏。
烦人的紧。
她回了第十三峰,插在窗台边的小风车感知到主人的回归,缓慢的转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看着看着,视线又模糊了起来,思绪也随之淹没在风车声里。
云柔醒来的时候,阮欣刚消失不久。
她环顾一圈,明明周围并未察觉到危险,可空气中那弥漫的淡淡血腥却让她心跳快了一瞬。
她感受着腹腔中那颗鲜活而又强盛的金丹,有些不可置信。
她明明记得自己自爆了金丹,按理来说,不可能还会像这般平安无事。
云柔掀开衣袖,发现连身上的伤口都在快速愈合。
可是怎么会?
她还没有达到师姐那般的实力能强行压制金丹自爆,于她而言,一旦自爆金丹就没有回头路,而且,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生死垂危了。
她抬头看向此刻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自她醒来后,便一直隐在暗处沉默不语的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抬起眼眸,无声的落在了云柔身上。
山洞中带着的寒意,远远比不上御礼此刻给云柔带来的感觉。
仅在一瞬间,便让她僵直了脊背。
耳畔,御礼的脚步声浅淡回响,每一下都压得云柔呼吸沉重一分。
天生敏锐的感知让她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竟让她在此刻对队友升起了防备。
金丝云头履停在了她面前,他自黑暗中走出,清俊面庞显露,他俯视着地上的云柔,墨眸中暗流汹涌。
云柔也在此刻清晰的看见了他眼底的。
杀意。
云柔霎时运起灵力,本能的套上了护甲。
尽管她知道,在御礼面前,她的反抗显得这般孱弱。
御礼是个疯子。
这是她早便知道的事实,但她没有想到,他竟疯到想杀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
云柔一边蹙眉提防,一边不断的思索着,直到,她感受到了身上那一缕熟悉的气息。
她的灵气向来是浅绿色的,但此刻却混杂了一点清透的暖黄色荧光,变得愈发夺目而又漂亮。
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云柔的脑子仿若被人重重的敲了一棒,耳畔不断嗡鸣。
她的金丹得到了答案,也知晓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从何而来。
护甲惶然消散。
“师姐不可能死的。”
她绝不相信。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讽笑,灵力蕴起,带着强势的气息裹挟住山洞。
“无需你来讲。”
感受着那人抬起的指尖置于自己天灵之处时,云柔低垂着头,仿若未觉。
她知道师姐在御礼心中的地位。
就算师姐没死,但也是因她出事,御礼定然不会放过她。
这样也好
泪珠滑落,她捏紧了衣角,这样,她就不用占用师姐的金丹,成为师姐的阻碍。
掌风落下,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腹腔处传来一片火热,那金丹正在飞速运转,溢出的灵力如水般浸润进云柔的身体。
滋养着她四肢灵脉,让其与云柔的身体越发契合。
她茫然抬头。
眼前,御礼眉眼沉冷,眼底带着化不开的戾气,他的杀意如此清晰,不加遮掩,却又一下又一下的替云柔洗髓着身体。
“为什么?”
“保持灵台清明能达到最大的洗髓效果。”
所以必须得在她醒来后进行。
云柔抿唇。
“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
御礼唇角扯起浅淡弧度。
“她选择了你。”
在与他的承诺之间,阮欣选择了云柔。
这就是原因。
“在她心里。”
“你,比我重要。”
说出这个事实之后,他眼尾又红了些。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的认知到,在阮欣心里,有许多事、许多人,都排在他前面。
她也会因此而抛下他。
那群鬼物说得对,他就应该提前毁掉阮欣在乎的一切,让她的眼睛只看向他,杜绝她离开的可能。
他也如那群鬼物所说,如此后悔没有将当初的想法付之行动。
后悔,没有提前动手。
他指尖虚揽,云柔的命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握在他手里。
现在还有机会。
他应该在阮欣回来前杀了她,不声不响,无声无息。
她不会知道是他动的手。
御礼周身寒意更甚,凛冽到洞顶原本想要落下的水珠都凝成了冰,云柔的呼吸也随之呼出了白雾。
她看着杀意愈发浓厚的御礼,喉间滚动一瞬。
时间仿佛被拉长,任何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越发加快的心脏。
可直到金丹融合完成,御礼抬起的手垂落,云柔却依旧好好的待在原地。
他缓缓摩挲着腕间乌珠,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似是自嘲。
衣摆翻飞,他自云柔身旁擦过,走向有光照进的洞口。
云柔回头看着,怔愣在原地。
她此前总是想不通为何师姐会喜欢上这般漠视人间、性格冷戾的御礼。
这太奇怪了,就像是拯救苍生的神女爱上狱间恶鬼一般奇怪。
可此刻,她忽而明白了。
御礼是凶兽。
但,是完完全全只为师姐一人的凶兽。
为她所控,因她而改变自我,违背所有去达成师姐所愿。
在这世上,阮欣从来不缺他人的喜爱,但这些人同样也爱着其他人。
所以阮欣不会成为他们的独一无二。
只有御礼,这世上只爱她。
无需阮欣猜测、也无需阮欣主动。
御礼的爱直白而又清晰。
在他那里,这世间无一人、无一事能与“阮欣”架上天平。
试问自己能做到吗?
或许,她也是不能的。
云柔缓缓站起身。
光凭这点。
这天下,便再无人能越过御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