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入魔?
当听到映秋山说自己入魔的时候,宛枷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甄皑,攻略斐仪第一次轮回时见到的甄皑。
如今想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其实也算不上多久,不过是因为多次读档折叠了时间,让原本不长的时间盘曲折叠,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人生能有多少个春秋,能有多少次重来?系统给予的一次次读档重来纵然便利,却也免不了给宛枷造成了一些负担,至少在心理上,他对常人仅有一次的人生不再感到敬重,生命没了实感,他也少了在意。
这样一个他,真的还能算是人类吗?
脱离了人类本该最重视的生存本能,生命变得廉价之后,许多重要的东西都被他舍弃了,这时候剩下的最后一样珍贵的东西就成了他的执念,即使这份执念成为执念最根本的原因已经被他忘却。
是了,他是为什么会那么在意甄皑来着?
因为名字谐音真爱?还是因为对方对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爱?
不对,都不对,这些都不是真正让他在意起甄皑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间,宛枷想起了被利爪穿透的痛楚,以及——当时甄皑看着他的眼神。
那时的甄皑,毫无疑问,是已经入魔了的。
数千年的思念,数千年的等待,数千年的求而不得,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望着一切在自己手中流逝。所有人都在忘却,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这样的重担,这样的痛苦,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而他会在意甄皑,究其根本,就是因为两人在此的相似。
然而甄皑在魔修的诱导下轻易地入魔了。
可是他不一样,没有人诱导他,他只是……忽然就想不开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拧上了,就怎么都走不出去,不管别人怎么在耳边讲述正确的道理,他也听不进去,好似一切都蒙了一层纱,就连自己本身都看不分明。
现在想来,恐怕他连映秋山为什么会说自己入魔的原因都不清楚,有果必有因,他却连这个因都看不分明,明明他潜意识里能感觉到是某件事导致了自己如今的状态,可究竟是怎么一件事呢?
自己之前……是在想什么呢?
宛枷觉得,如果自己入魔了,也绝对不会是因为甄皑的缘故,要是他的缘故的话,自己早该入魔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被似是而非地这样说。
那么,在自己变成这种精神状态之前,他经历了什么?
见宛枷想得出神,映秋山摇了摇头:“你且回屋好好想想,明日卯时再来这里见为师。”
宛枷点点头,转身便回了屋,他此刻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他在这里,又不在这里,他是他,又不是他。
他看不清自己在执着什么,想不透自己在痛苦什么,猜不出自己在奢求什么,他只能凝视着屋子熟悉的顶,躺在床上,连平时习惯的修行都不去做了,只是纯粹地存在于这里罢了。
就这样睁着眼睛睁了一夜,多亏了修者的身躯,他也不觉得困倦。卯时还没到,宛枷就自觉地去了映秋山屋里,刚进去,就看见映秋山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擦拭着那把陪伴了他很久的长剑。
明明法宝不染尘埃,擦拭根本毫无意义,若是换做以前的宛枷,他或许会问上一句,但此刻的他却只静静地站着,什么都不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不问,映秋山却不会不说,他做事本就有原因:“知道为师为什么擦剑吗?”
宛枷配合地摇了摇头。
“因为它陪伴了我很久。”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微笑,连眼中都染上了温柔的色彩,这是宛枷从未见过的映秋山,“每次触碰,我都觉得心里无比平静。”
宛枷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映秋山,没有因为他少见的神色而感到如何惊奇,只是沉默地听着。
映秋山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他好歹也教了斐仪那么多年,斐仪傻起来可比宛枷安静多了。
“清河,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很多遗憾,修者更是。”如同往常授课一般,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静,“甚至修者活着的时间更长,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不可避免地会失去很多东西。”
“因失去而痛苦遗憾是不可避免的事,这是最基础的情感,是人之常情,因此而心生罅隙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修士每逢大的突破都很容易遇上心魔,过去了,往后便一片坦途,过不去,那便身死道消,多年修行化为枯骨……这就是修真界。”映秋山望了一眼宛枷,那是一如既往的空白表情,他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指望这一席话能有多大作用,但说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
“随为师出来走走吧。”他走出了屋子,宛枷不声不响地跟在他的身后。
映秋山的住所在央禾山的山顶,央禾山是他自己施展法术做成的,这里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每一处都有他刻下的印记,寻常人连上山都做不到,然而即使是为了困住自己弟子设下的阵法,却脆弱得只有一个通知的作用。
他总是舍不得自己的弟子受苦。
尤其是在经历了小弟子自杀那一世之后的这一世。
宛枷不知道,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映秋山,经历了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间,他自杀所带来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映秋山太心疼自己这个弟子了,因为他曾经失去过他一次。
他找不出原因,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弟子为什么会选择死亡,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前进,却到达了一个那样的结局。
那不是他所希望的,为了一个弟子去牺牲另一个弟子,从来不是他所想要的结局。
于是上天怜悯,他有了再一次的生命。
他不再因为宛枷的天生聪慧而将注意力过于放在天生痴傻的斐仪身上,他要好好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不忍他经历一分一毫可能导致他死亡的事件,即使是修行,也没有对他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压力。
这里的清河,就是在这样一个宛如温室的环境下长大的。
可他却没有宛枷的记忆,没有宛枷的经验……更没有宛枷的心境。
一个普通的孩童即使再如何聪颖,在这样的教育纵容之下,也逐渐腐烂,修行偷懒,突破之时则寻找丹药这样的捷径——反正他从来不缺资源,一切对别人而言需要历练才可获得的宝物对他而言触手可得,天资就这样被消磨成了平庸,最后沦为一场笑话。
映秋山清楚小弟子是被冤枉的,但他也同样不想他去流离镜,就顺着这件事将他关在了屋里,不让他出来,却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小弟子会变化这么大,他甚至怀疑,小弟子是不是和他一样重生了,只是重生的那个小弟子是前世自杀的那一个。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信任他这件事伤害到了小弟子,他显然更希望是这样,至少这样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清楚,会选择自杀的小弟子所经历的绝望绝对不是他一两句话就可以挽回的。
映秋山不知道前世的小弟子为什么会自杀,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对现在的小弟子是否会生效,他所说出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切身的感受,重活一世,他的修为很快就提升到了前世的地步,人人都在夸他天资聪颖,潜力非凡,可他自己却清楚,他已经无法更进一步了。
他有了心魔。
前世小弟子的死成了他的噩梦,成了他的心魔,他害怕小弟子走上前世的老路,可他的所作所为又在将小弟子往另一条不好的道路上引领,他知道自己的错误,可越是清楚,就越是不知该如何改变,越是看着小弟子变化,他就越是心魔根种。
他早就做不到他说的那样平静。
明明他说起来看得很透,但仅仅是话语,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宛枷?
他恐惧着的是失去,但宛枷恐惧着的,却是更深一层的东西,无法用语言表述,甚至连回想都做不到,想到的那一瞬就将此深深埋藏,因为宛枷清楚,一旦他开始在意他所恐惧的那样东西,他就不是他了。
“你觉得这里的景色怎么样?”自山顶往下望去,云雾缭绕,一派仙气,映秋山忽然就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就好像是在自夸一般,有些滑稽。
宛枷的回答十分干瘪:“师尊所做,自是极美。”
映秋山接的很快,好似话语没有经过脑子:“那若是你来做,你觉得会是怎样一番景色?”
宛枷忽然沉默,很久,他才轻声道:“无数人来来往往,皆为过客,但是……好歹热闹。”
映秋山没想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才问:“……你觉得这里冷清了?”
“不,只是觉得我会这样做,无关喜好。”宛枷的眼神空茫,“人世百态,看看就够了,带一些距离感,看着人们的悲欢离合,自己就不会有什么感受了。”
“一旦自己深陷其中,就很难出来了。”宛枷垂眸,“即使知道,一切只是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仿佛水了一章→→才不是re:talker看多了
主角语言逻辑从正常的角度看有些混乱,因为我写的就是他疯了(写他心理的时候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这里主角无论是沉默还是顾左右而言他,都只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真正黑化的原因,但有些问题,不去直面就没有办法解决,而狮虎虎的问题想要解决,首先还是要解决主角的问题啊。
说好的日更就因为这么几分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