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再次平静地坐下来时,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沉闷的房子。心有隔阂的人。
即便有说话声空气中也始终漂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寂。
席音接下来的叙述也完全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在里头,彻底将自身剥离在外,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也丝毫打动不了自己的故事。
“接刚才的说,季明安把妈带走了之后让人给爸寄了一封信,里面用曾经席家特有的暗语写出时间和地点约爸见面。但是在他们见面之前,季明安那里却先出了意外,有另一方人率先找到了他,控制住他并且同时劫走了妈妈,那伙人从季明安口中问出跟爸约定的细节,然后布下陷阱等着爸去自投罗网。”
杜念听到这里已听出些眉目来,问道:“照这么说,你三年来在追查的‘真凶’就是这第三方人的领头?云叔云婶的死和季明安的失踪都跟他有关?”
“谁说我爸是失踪了。”季拾忽然冷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像笼着一层寒霜,“我爸已经死了,比席捉云还要早上一会儿。”
杜念目光一凛:“季明安死了?”
季拾凉凉地朝他看过去:“人是我亲手埋的,假不了。”
“这样一来……”杜念的话没说完整,他想说这样一来先前的部分推断就被推翻了,虽然说之前有关于这一推论他也并没有太过信服,但心底还是有所倾向,希望这就是真相,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只怕会有更令人心惊的事实。
席音这时继续道:“这件事我也是后来遇到他才知道。”他的目光往季拾身上掠了一下,“我们两个在综合了现有信息之后推测出,当时我爸去见那第三方的人后就遭到了挟制,对方应该是拿妈妈做人质要求我爸满足他们的条件,但这个条件没能谈拢,因此对方才干脆杀人灭口。”
杜念:“这样想确实说得过去,但如果对方最开始就是为了从云叔手里得到东西,那为什么要特意在中间加入季明安这一层,目的是什么。”
“这段我来说吧。”季拾把话音接了过去。“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三年前我爸能越狱绝不是偶然,是有人唆使并协助了他,用意就在于让他出来后‘报复’席捉云。”
“你说的‘有人’就是这个第三方吗?”吴一突然出声。
季拾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应该是。这个人最开始只是想利用我爸来对付席捉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后来发现我爸不肯完全配合他,他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杜念:“季明安为什么不肯完全配合?他应该动机很充足。”
季拾摊了下手:“这我也说不好,‘老狐狸’心里头到底想干嘛我十几年都没琢磨明白过。想对付席捉云是事实,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大概是斗争出感情来了,像我俩一样——”季拾瞟席音一眼:“——是吧音子?”
“别扯远。”席音没接茬,“第三方的存在已经能够确认了。席乐,你不是想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失踪了么,现在就说这事吧。”
席乐没出声,单手扶在太阳穴上看着他。
“爸妈死后,我在爸的书房里发现了季明安寄给他的信,上面的暗语我只知道一部分,还有一些爸还没来得及全部教给我,我只能自己研究,依照他原来教给我的自己去试、去推,直到我们生日当天终于全推了出来。”
席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向席乐像在等他的回应,但席乐只是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席音:“推出来之后,我就想找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杜叔不让我们去现场,说是怕给我们更多的刺激,但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亲自去看一眼不放心。但是我当时也想到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更主要是担心留在家里的你的安全——关于‘圈内’对席家继承人十八岁的那个传统你已经知道了吧?”他忽然问。
席乐嗯了一声。
“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留信让你假装成是我。这样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只要你作为‘继承人’的这个身份在,那至少在你十八岁之前应当都是安全的,何况还有师父在。”席音看了眼杜念,对方还他一个明了的眼神。
而这时吴一却突然坐直了问道:“小音,你当时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让我们陪你一起呢?明知道有危险还要以身犯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有在直面吴一时席音的表情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迟疑。尽管吴一问话时对他的态度依旧温和,不带有指责和埋怨的意味,但席音看上去仍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一会儿才面露难色地说:“我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另外,在那个时候我也不太能相信其他人。”
吴一目光不由一震:“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席音像是想起什么,眼底墨色又加深几分,顿了顿却没再说出别的话。
反倒是杜念将话头接了过去:“我来替你说吧,你是不相信吴叔和我家那位杜局长对不对。所以当时让乐乐假装这事你只让他告诉钟叔。”
席音看了眼席乐,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视,他便移开了视线:“没错,我不相信他们。”
“为什么?!难道——”吴一很快反应过来,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怀疑这个第三方的领头人是……”
“你怀疑这个人就在云叔的这几位兄弟当中。”杜念神情冷肃地说。
席音轻微点头,默认了。
杜念握住拳头,大拇指来回磨在其它四指的关节上,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不是我想多了。”
“念哥……你也这么怀疑……?”
吴一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猜想,但他知道杜念和席音能这么说就不会没有根据,而且这个根据如果不够可靠的话他们二人也不会轻易下判断,一定已经事先经过一番论证了。
席音看出他的纠结和矛盾,主动解释:“吴一哥,我也不想这么猜疑,但是很多事情都显示出这个‘第三人’对席家的事实在太熟悉了,而有些事仅仅是我爸和几位叔叔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去想。即便这个‘第三人’不是他们中的一个,也一定有一位与席家关系十分密切的人跟这一系列的事情有关。”
“那你先前是刚查到吴叔?”杜念忽然话锋一转,眼神登时凌厉起来,“席音,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就直接问了,之前发生在席家周围人身上的几起命案跟你有关系么?”
“人不是我杀的。”席音回答得很干脆,特别他又盯着吴一加了一句:“我没有杀吴叔。”
听到他这两句话杜念和吴一心中瞬间都是一松。
他们绝不希望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
“但是,”席音猛地一个转折又让几个人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儿,只见他稍稍盯着吴一看了一会儿,然后头朝向旁边转了一个角度,放低声音说:“我是亲眼看着吴叔被人杀死的。”
“……你说什么……”吴一怔怔道。
席音眯起眼睛,没有看他,“他就死在我面前,被人狙击,因为我当时身在暗处所以没有被那个狙击手发现,不然估计我也活不了。出事之后我跟季拾迅速搜索了所有可能的狙击地点,但是对方把行迹收拾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吴一听着眼睛就红了,缓缓低下了头。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而且他们也知道他自己能够想明白。
遭人狙击,形同灭口,对方既然想掩人耳目,那就是为了隐瞒一些事情——跟当年席捉云夫妇的死相关的事情。
席音说一定有十分熟悉席家情况的人参与到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而吴叔,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选。
作为席捉云曾经的好兄弟,也是席家这么多年来的“御用调音师”,更是亲眼看着席音和席乐从小长到大的长辈……
他选择了背叛。
吴一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承认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那你中枪又是怎么回事?”杜念这时转移了话题。
席音略微犹豫一瞬,很快地说道:“我按照信上的内容找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但是不小心被留守在那里的人发现了,就受了伤,幸好被季拾救了。”
他的描述十分草率,细节全部省略,显然是不愿意细谈。
其实要真论起来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席音注意到席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手就没离开过太阳穴那个位置,不停按揉着,到这会儿已经连眼睛都闭了起来,眉心团成一簇,模样颇为痛苦。
席音看了眼杜念,杜念扭头看向席乐,拉住他的另一只手低声问:“乐乐,你还好吗?”
不好。
席乐在心里回答道。
他一点都不好。
脑子里从刚才的隐隐作痛到这会儿已经发展到头痛欲裂的程度,太阳穴那儿一跳一跳地,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身体中那种类似于平时痉挛的感觉已被他强行压制了半天,但是并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他忍到现在已经是四肢冰凉,冷汗层层冒出,附着在皮肤和衣料之间,湿冷的触感仿佛催化剂一般让他愈发得难受。
“乐乐?乐乐……”
杜念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了,席乐此时难得的还保有一份清醒,他想到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于是便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而在其他几个人眼中,看到的却是他做出了一个类似于要起身的动作,但是还没等屁股彻底抬离沙发他就又向后栽了回去,脸色惨白如纸。
“席乐!!”
不知道这一声是谁喊的,席乐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