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强硬外表柔软内心
山顶的寺庙里,穆黎和杜笙还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两两相对,却已无人说话。
头顶太阳依旧刺眼,可那种晕眩的感觉已经消无,在穆黎的心底,回荡着的是没有办法抓住的希望。
微光。
是微光,成为一个人心底的微光,是荣幸还是另一种灾难?
穆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她反而希望蔺瑾谦能像当年那样对待她。
冷漠,疏远,甚至是翻倍的冷漠和疏远。
因为微光不过是杜笙口中美好的称呼,实际上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她来刺伤他。
她还能后悔,然后离开吗?
就像当初一样,带着对他满腔的怨恨,恨不能此生不再相见,可如今的她又怎么能做到洒脱?不知不觉的,她的心中也藏了太多的无法诉说的秘密,她如何能在这样的时刻,舍弃他让他一人继续在黑暗中孤独行走?
穆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杜笙说道:“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杜笙一怔,以为还会有后续的话语,等待片刻,发现穆黎沉默地思考着,接着她竟然是再度要绕过他身边,往寺庙外去了。
“穆黎!”杜笙再度喊住她,这一次并没有追上前,他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恳求道,“你劝他放下吧,他会听你的。反正现在,蔺家老太爷已经去世,这个家族相当于是革新了,过往的种种爱恨恩仇也能翻篇了。”
能翻篇了吗?穆黎不确定,不,并非不确定,而是她根本不相信可以翻篇。
蔺荀泰是死了,可是他的父亲还在医院躺着,不知何时能苏醒,亦或今后都不能苏醒,而蔺家的那些人呢?那些所谓的宗亲,已经在老太爷生前
就商议决定,将蔺瑾谦逐出蔺家,这要如何翻篇?
还有老太爷的死……杜笙尚且能从外界得到相关的传闻,蔺家内部莫非不会有想法?只怕他们早就认定老太爷之死是蔺瑾谦所害,等忙过了身后事,就要拿他是问。
穆黎摇头转身,心情悲悯,“杜队长,你不会知道世家之中的种种,因循守旧,总有那么一批人在固守着传统,在他们看来,祖辈留下的东西比当今律法更值得遵循。”
“所以更有必要打破这些看似高深实则落后的东西!”杜笙愤然,“而不是让他们再有机会搬出来去进行所谓的惩罚!”
所以他要穆黎去劝说蔺瑾谦,劝他放弃,放手一切的计划,事到如今,他想要报复的人都接二连三地离世,他的目的等于是达成了,还有什么值得坚持下去?
与其被家族之中那些古老的东西审问,还不如主动自首,向当今律法承认错误。
杜笙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穆黎终于明白了,可她固执地摇头,“杜队长,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劝他去认罪,可是他没有!”
“到了现在,你还说他没有?穆黎,究竟要怎样你才肯认清现实?”杜笙急得不住怒吼,可身处佛祖幽静之地,他只能压制着怒气和嗓音。
“他没有承认,就等同于没有!”穆黎坚定地说,她听得一清二楚,在和大师的交谈中,他认下了老太爷的死与他有关,却只字未提蔺荀泰的死。
杜笙被气得够呛,还要说什么,就已听到穆黎决断地对他说:“你可以把证据拿在他面前,让他俯首认罪,可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要用心理战的方式来逼人!”
说罢,穆黎扭头就走,再没有半分停留。
可她越是坚定地勇
往直前,她的心底实则越纠结,因为她知道杜笙说的话是对的,可她不知道蔺瑾谦的计划是否完成。
如果没有,下一步又是什么?
不管是家族那些陈旧的章法,还是现今的律法,她都不希望,不希望看到他被审问惩处的那一天。
……
望着她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寺庙入口,杜笙无助地抓了一把头发,烦躁得直跳脚。
“阿弥陀佛。”这时,大师从侧面厢房走出,恰好瞧见了这一幕,因此询问道,“施主为何事如此烦心?”
杜笙回了礼,答道:“为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烦恼。”
大师听了,露出释然的笑容,劝道:“人生在世,烦心事数不胜数,又何须为他人之事烦恼?施主还是下山吧,凡尘中人,在此处寻不到答案,还需回到凡尘中才行。”
说罢,大师就已往殿内去。
杜笙紧追在其后,连连追问:“大师是否也相信,蔺瑾谦并没有杀人?”
“阿弥陀佛,佛祖面前,勿提勿提。”
杜笙立时噤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他换了另外的问法,“大师与蔺瑾谦相识多年,依照您对他的了解,他是否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贫僧虽与蔺施主相识多年,却并不了解他。不过,既然施主问起,贫僧倒可透露一二。”大师忽然松了口,并且还带着杜笙去往功德碑。
“大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杜笙望着铺满了整个台阶侧面的功德碑,不解地问。
大师手一拂,“施主可仔细看看,这上面是否有你熟识的名字。”
经过提点,杜笙便顺着功德碑一一查看。
“蔺劭?纪雅慈?”瞧见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杜笙不禁脱口念出,眼底皆是震惊,接着他继续寻找,一一挑出他认识
的,“侯奕?罗赫?蔺惜?穆黎?”
“这些是?”杜笙惊愕地问,然而不需大师回答,他也已经猜到这些是什么了。
是蔺瑾谦捐功德做善事,可当要立下功德碑镌刻善行时,他却用了这些人的名义,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用别人的名义做善事积善德!
兜兜转转这么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弥陀佛。”大师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怀慈悲之心,施主还记得贫僧与你讲过的度人度己吗?”
杜笙点头,自性自度,求佛求心,要不是这一番话,他又如何能放下执着,跳出案件去寻找真相背后的真相,去接近黑暗中行走的人,而不再是驱散黑暗?
大师又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怀慈悲之心,求佛即求心,蔺施主所求的是内心的安宁,是他人的平安,这是贫僧唯一知道的。”
杜笙望着满屏的功德碑,大师显然是在告诉他,一个心怀佛祖的人,又怎么可能设谋,害人性命?
……
穆黎一路下山魂不守舍,接连着摔了好几次,胳膊腿上蹭破了皮,然而她内心麻乱,根本顾不及躯体的伤。
终于下了山,穆黎瞧见蔺瑾谦还在等待,他就站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手上缠着佛珠,他一瞬不眨地凝着她,神色淡漠。
“去哪儿了?”隔着五米远的地方,他轻声问道。
可四周太过激进,他嗓音里夹带着怒意也表露得一清二楚。
穆黎没有回答,她同样一瞬不眨地凝着蔺瑾谦,凝着他幽深的眸子,这一双眼眸根本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深邃不可知。
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无人看清的内心深处,一如他眼底的情绪,如果不说话,根本无法
知晓他的情绪。
这一路下来,穆黎在算一个问题。
她嫁给蔺瑾谦的时候刚满20,如今已是26,心境早已沧桑。
蔺瑾谦长他七岁,如今已是33,可他所经历那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最小的那一次是不满七岁。
他的人生到如今也才三十余载,却已经历了人世间最为残忍的种种。
在他淡漠冷硬的外表下面,被包裹着的究竟是怎样柔软的一颗心?又要如何坚定坚强,才能把最真实的一面藏匿起来,从此与世界冷漠相对?
穆黎望着他,望着望着忽然间眼泪婆娑,那股冲动来得势不可挡,逼着她想起了太多。
从嫁入梨花溪的一开始,到她孤身前往英国,每一次与他的接触都犹如触碰到了冰冷的刺刀,她一直以为,被刺伤的只有她自己,却不知,刺刀的两端都锋利,刺伤别人的时候,他也被深深扎痛。
所以他才一再地推开,好让那一把悬在中央的刺刀,不再伤到任何人,也不再伤到自己。
几乎是不可控制的,穆黎一下子走到蔺瑾谦跟前,张开双手环住了他看似高大坚强却无比孤单的臂膀。
“以后不管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再推开我。”
再也经受不了失去,更何况是失去一个她情愿深信不疑的人。
她的脸紧挨着他的胸口,他身上棉麻质地的衣服摩挲着她的脸颊,竟是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这样一个真实的穆黎,真实的蔺瑾谦。
蔺瑾谦定定地站着,他感受到来自她的温度,正在他的心口缓缓蔓延开,他的眼底一片波动,却依旧是抑制的。
许久,他才抬起了手臂,轻轻地抚上她的后辈,像是哄孩子似地,一下一下缓慢轻柔地抚着。
他只字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