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穆黎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满目凄凉,满脸泪痕地问。那画面,竟和五年前一句凄苦的哀求如出一辙。
蔺瑾谦坐在轮椅上,淡漠的神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大概是想起那刻骨难忘的一幕了,满世界都是鲜红的血,渐渐的,有声音飞出来,那声音是黏黏的,好像血液一样。
“你不管我了吗?不要我了吗?”
蔺瑾谦闭眼,压下那些浮躁的声音,然后操控着轮椅,一言不发地从穆黎身边走过。
有温热的液体再度涌出眼眶,穆黎皱眉,哽咽地出声:“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不会恨你。”
轮椅止住,恰好停在了两块青石板的衔接处。
“那天早晨之前,我从没有对你产生过怨恨,只是畏惧而已。”
“你不是讨厌嫁到梨花溪来吗?”
“讨厌有什么用?”穆黎低低地笑了,竟是那般自嘲,“我嫁给你,我母亲能够进入穆家,这本来就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交易,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离开者荷小镇,和蔺易胜断绝往来,嫁到梨花溪……种种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种因得因,她从来就不该怨任何人。
只可惜,这个道理是导师无数次的治疗下,她才想通的;如果她早一点想通,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儿。
“可你当时不这么想。”蔺瑾谦无情地道出事实。
穆黎只剩下无奈地点头承认,“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怨恨你,那时,我怨的是另外的人。”
蔺易胜。
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没有站出来给她勇气。
蔺瑾谦垂眸,打量着手中的佛珠,许久,他微微仰头,轻叹了一声,“往事已去,多想无益。人该继续向前看。这五年来,你做的很好,如今回来,我希望你能更好,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
说罢,他又要走。
穆黎急急地唤:“既然如此,还有机会再续夫妻情分吗?”
蔺瑾谦迟疑着又停了下来,默了许久,再度启程。
“我曾对你深怀感激,嫁给你,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至少到了这边,你能给我安宁的生活,在这里,我不必看谁的脸色,不会有人欺辱。”穆黎穷追不舍。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有过想要和你当一辈子夫妻的想法。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蔺瑾谦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任由穆黎自说自唱,决然离去。
穆黎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明亮的眸光逐渐黯淡,她垂下眼,视线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一瞬间幻觉产生,仿佛有遍地的血色弥漫眼前。
她眨了眨眼,复又恢复清晰。
拜谷工作室。
“荒野杀人案”眼看是进入了末尾,实则到了瓶颈期。
不管是五年前所搜集到的证据,还是嫌疑人落网后的供认不讳,都证明了嫌疑人就是当年凶手,但经手过这个案件的人都能感觉到表面之下的不平凡。
案件已无进展,谷文琛也不再带着穆黎奔走于警局之间,安排了她留在工作室学习,自己做着最后的挣扎。
穆黎被安排了跟着一位年轻的心理学者学习,据陆琳透露,这位学者名叫舒莞,是谷文琛非常器重的一位年轻女心理咨询师。
只是舒莞并不常在工作室,她似乎有专门的业务。
谷文琛做出安排后,就急急忙忙去了警局,穆黎待在工作室,到下午些的时候,舒莞才打来电话,告诉她这两日先跟着陆琳学习工作室的日常。
穆黎遵照着舒莞的安排,跟陆琳坐在前台做些接待、登记的工作。
来咨询的人并不多,容城内都知道,这间工作室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没个分量的都不会主动找过来。
穆黎就陪着陆琳,一坐就是一下午,无聊透顶,荒度光阴。
不过陆琳倒是个自来熟的姑娘,她看出穆黎的失落,便找了许多病例登记给穆黎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工作室的大小事情。
穆黎听着,心里想的却是“荒野杀人案”,机会难得,她还是得想办法跟着谷文琛跑这个案子才行。
临近下班时,谷文琛来了电话,告知陆琳下班后等上个十几分钟,他还要回来,却没有带钥匙。
陆琳满口答应,脸上却已不开心了,她约了闺蜜吃饭。
穆黎便趁此机会,主动代替陆琳留下。
只是这一留,她非但没有申请跟着谷文琛忙案子,还忙不迭地从其中抽身,只因她先前的猜疑得到了应证。
谷文琛确实怀疑到她身上了。
下班后工作室清空,只剩下她一人无所事事,她便把门虚掩上,抱着病例登记去了茶歇室研究。
谷文琛何时回来的她并不知道,直到“哐啷”一声,像是杯子打碎的声音响起,她才意识到有人回来了。
谷文琛在自己的办公室,门没关上,露着一条缝。
穆黎没走到门前,就从门缝中看到他蹲在地上捡碎片的身影,同时,他讲电话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觉得再让穆黎加入会有进展,昨天你也在场,事后我仔细研究了录像,她的反应看起来是很自然的,纯粹的本能反应。”
“有钱人家的女儿不止她一个,并且我了解到这个女儿是穆家的私生女,五年前接回来,没多久就送出国学习。”
“我这么说不是彻底放弃,她留在我这边,我把她安排给了舒莞,你也知道舒莞研究的方向,她在舒莞身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只能是走着看,况且,即便被绑架的人真是她,一时间也不能做什么。
再者,根据昨天她与嫌犯接触的情况看,我基本已经排除她的嫌疑了。”
听到这一句,穆黎这才缓缓松口,释放出屏住的那口气,她不敢再多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工作室。
人心呐,果然是最复杂最难看清的东西。
她猜想第一次与嫌犯的接触会让人怀疑,才提出加入到进一步的调查当中,洗清嫌疑、侧面求证,没想到被将计就计。
如果不是她做好了充足准备,只怕早已露出了马脚。
眼下谷文琛似乎不再怀疑她了,却又设置了另一个坑,舒莞,跟着他,她会露出什么端倪吗?
穆黎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梨花溪,车子刚挺好,就见蔺瑾谦的车驶了进来,在她的旁边停下。
她回来前,听闻蔺瑾谦终日待在梨花溪,深入简出,可如今看起来并非如此,他外出亦是很频繁。
工作室那边是很难有进展了,那么,就一定得从蔺瑾谦这里入手了,更何况,倘若真像嫌疑人所说,目的是蔺家,从蔺瑾谦入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是,她要如何披着受穆德忠掌控,不得不留在梨花溪的外皮,实际展开自己的计划?
她靠在车身上细想,等蔺瑾谦从车上下来,主动上前接过了轮椅。
“太太,我来就好。”罗赫忙道。
穆黎浅笑,“开车费神,既然我在就我来吧。”
罗赫垂下眼,不再说话,因蔺瑾谦并没有拒绝。
“小惜这会儿应该是在画画,你要去陪她会儿吗?还是直接到餐厅用餐了?”穆黎推着蔺瑾谦的轮椅,自然而然地与他攀谈。
蔺瑾谦默了会儿,道:“直接去餐厅。”
“好,那我去叫小惜下来吃饭。”
罗赫尾随其后,眼看两人虽然生疏却已平和的相处,皱起了眉,忍不住忧愁上心。
大少这是要默许太太的所有
作为吗?若是这样,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一顿晚餐倒也吃的其乐融融,因早餐发生的不愉快犹如过眼云烟,三人不约而同都忘得一干二净。
穆黎感受到了蔺瑾谦的不排斥,心中涌出丝丝暗喜,就这样一步一步来,不能再操之过急了。
晚餐过后,穆黎便陪着蔺惜去完成未完的图画。
蔺瑾谦照例回到书房,坐在落地窗前,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没一会儿,罗赫敲门而入,手中拿了一份文件。
“大少,这是终稿,您过目。”
蔺瑾谦接了过去,扫眼看到封面“科梁”“标书”等字样,瞬间没了兴趣,把文件放到一旁。
“你出去吧,我一会儿会看。”
罗赫没有应声,也没有走。
蔺瑾谦侧过身来,微蹙眉,“有事儿?”
罗赫迟疑,终究是道:“大少,我认为,太太还是不要再留的好。”
蔺瑾谦眉头舒展开,目光又是一贯的清冷,他垂下眼,视线聚焦在了手腕上的紫叶小檀佛珠。
“竞标战很快就要打响,六少那边力挺德谷,动手脚阻拦科梁是必然的。太太若是留下了,暂且忽略她留下的目的不提,单是她与小小姐的接触,都要分散你不少精力。”
“再者,凌小姐那边也不好应对,老先生意思很明确了,你和凌小姐铁定是要大张旗鼓地成婚的,可太太在这儿,实在不好办。为了这事儿,主宅那边已经来了很多次。”
罗赫一并说出了眼前的顾虑,他一直跟着蔺瑾谦,是他的特助,心腹,地位与一般的家佣不同,说话也无须有太多顾虑,更何况他说的都是问题关键。
蔺瑾谦微微眯眼,看向窗外的后山,深秋了,即将入冬,又是一年凄凉萧瑟的景象。
他淡淡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将她留下来,可以牵制如今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