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义务是什么?她从未思考过。
只是今天穆德忠提起了,她才开始正视、反思,无论如何,她都还是蔺瑾谦的妻子。
“看你显然是不知道了,既然不知道,不必强求。你出去吧。”蔺瑾谦倒是洒脱,再度下了逐客令。
穆黎站在原地,抿了抿唇,问:“夫为妻纲。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蔺瑾谦直视着她冷静的双眼,唇沿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为了达到目的,你竟也变成了穆德忠那样的人,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
“他是我父亲,我是你妻子,蔺家不就需要这样的媳妇吗?”
“蔺家不需要心不甘情不愿、不得已而为的媳妇。”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比我更清楚,你留在梨花溪的目的是什么。”
“但现在我想通了呢?”穆黎僵直地站着,不肯退让。
蔺瑾谦轻声一嗤,有着不屑的意味,“五年时间你都想不通,回来这么一会儿就想通了?走吧,你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穆黎默默地揣测着这三个字背后的深意,心中竟然没有半丝的不甘,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无奈。
“你现在不相信,没关系,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的。”说出这句话,她没有再勉强,离开了房间。
尽管她从来没想过要当蔺家的媳妇,可木已成舟,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翌日一早,穆黎天未亮就已起来,亲自到厨房做早餐。
她该拿出为人妻子的模样来。
家佣进来时,吓了一大跳,看到她熟练地加热吐司、煎鸡蛋、拌沙拉,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蔺惜从楼上蹦蹦跳跳地下来,背着小书包,要准备去上学。
恰好穆黎端着做好的早餐走出来,小姑娘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痴痴地问:“妈妈,你在为我做早餐吗?”
“你想吃吗?”穆黎笑问。
蔺惜忙不迭地点头,跟屁虫
一样地尾随在穆黎身后,自主地爬到凳子上端坐好,两眼放光地盯着丰盛的早餐。
“喜欢就多吃点。”穆黎为小姑娘摆好了餐具,给吐司抹了果酱,放在碟子里。
蔺惜满眼冒着桃心泡泡,开心地嘴都合不拢。
这模样把穆黎萌化了,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又进厨房端牛奶。
“还有牛奶喝啊?”
“喜欢吗?”
“嗯嗯嗯!我要喝大大的一杯!爸爸说,喝牛奶的小朋友才讨人喜欢。”蔺惜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白色的奶渍染了嘴一圈。
多么可爱,招人疼啊。
穆黎看得入了神,有关道德的声音在心底叫嚣,责怪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拿如此可爱的孩子当棋子。
“妈妈,你以后都会给我做早餐吗?”蔺惜嚼着吐司片,期待地问。
穆黎微微一笑,“你想要妈妈做吗?”
“当然了!我最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能够每天都吃到妈妈做的早餐。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是吃妈妈做的早餐呢。”蔺惜瘪了瘪嘴,幽黑的大眼睛瞬间蓄起泪花。
“那好,妈妈每天给你做。”
“太棒了!我以后也能天天吃到妈妈做的早餐了!”小姑娘笑嘻嘻地欢呼,端起牛奶又是一大口。
“你吃着,我去端沙拉。”
“好的。”
转身进到厨房,穆黎再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拌好的沙拉,想到的却是那个无缘的孩子,那是她的心病,这辈子都割舍不下的疙瘩。
或许正是因为失去过孩子,要迈出这一步才会如此艰难。
“爸爸,你快来吃妈妈做的早餐!”外面传来了蔺惜的高呼,是蔺瑾谦下楼来了。
穆黎忙调整好情绪,换上微笑的面庞,端起沙拉送出去。
“下来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看看合口味吗?”
才迈进餐厅的刹那,穆黎就清楚地感觉到低沉的气氛,她只匆匆扫了一眼蔺瑾谦,放下沙拉,就开始
为他布置餐具。
蔺瑾谦寒凉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你不需要做这些。”
她顿了顿,复又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这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我不想再看到下次。”蔺瑾谦说完,转身就走。
正要给吐司抹果酱的动作顿了顿,穆黎抿唇,若无其事地抹果酱。
空气仿佛冻结了起来,气温是冰天雪地一般的低,她的每一下动作都极缓极慢。
沉寂的氛围被蔺惜“哇……”一声大哭打破。
穆黎放下手中吐司,蔺瑾谦也折了回来。
“怎么了?”
“小惜……”
蔺惜紧闭还有奶渍沾在嘴角的小嘴,秀气的小眉头紧锁着,使劲地憋着气,不让自己哭出声。
穆黎轻抚着她的肩,“怎么了,小惜?”
蔺瑾谦上前来,在她的另一旁格外地紧张,“咬到嘴唇了吗?”
语气里的担忧、紧张程度前所未有。
穆黎愕然地看向他,发现他那冷漠的神情里写满了焦虑,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而蔺惜不语,紧紧地闭着嘴,憋着气,只眼泪凶猛地往下流。
“到底怎么了?告诉爸爸,好吗?小惜?”
仍是不说话,眉头越缩越紧。
穆黎直起身来,松开了放在蔺惜肩上的手,说道:“小惜你放心,我答应过给你做早餐,一定会做到的。”
说罢,她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被一道力量撞上,蔺惜抱着她的腿,狠狠地抽泣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妈妈,你不要走!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生妈妈,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穆黎彻底僵住,仿佛被点了穴,动也不能动。
孩子稚嫩的胳膊却像是两条烧红的铁链,滚烫地缠绕着她的双腿,让她无法挪步。
“我真的好孤单,我好想妈妈!我想要妈妈!”蔺惜放声痛哭,却死死地抱住她双腿,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浸湿了穆黎的裤子。
穆黎侧身,视线逐渐
模糊,她看到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埋藏在皮囊下的那些伤痕一点一点地撕裂开来,变成皮开肉绽的样子。
她看着小小的她,像是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孩,它又回来,煽动着天使一样的翅膀,又回到了她身边……
她情不自禁地蹲下去,把蔺惜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哽咽说不出话。
蔺瑾谦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那画面,佛珠紧紧地攥在手中,却还是感觉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正在渐渐坍塌。
小惜渴望母爱,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让穆黎留下来了。
他真是在自取灭亡。
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薄唇,浮现一丝浅淡的自嘲,复又恢复到一贯的冷漠,他转起了佛珠,堵住了正在坍塌的那角,冷声道:“既然小惜喜欢,你就做吧。”
丢下这句话,并没有吃一口早餐,蔺瑾谦照旧离开了餐厅。
穆黎怀抱着蔺惜,听着轮椅远去的声音,克制住在眼底翻滚的泪水。
陪着蔺惜吃过早餐,目送她上了去幼儿园的车,穆黎才开始做上班的准备。
她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年深秋,她挺着八个月的孕肚,在院子里散步的画面。
蔺瑾谦在那间地下室发现她时,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
他将她接回来,安置在梨花溪,不让任何人探望,封锁了全部的消息。
他时常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她吃饭、看书,闲来无事搬个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甚至是睡觉,他都观察着她。
她猜他这么做是防止她逃跑,逃出去找“那个男人”,她深表理解。
可是,随着肚子一天一天变大,腹中的小生命存在感越来越强,作为女性的她还是对腹中孩子产生了感情,那也是所谓的母爱。
经历过了灾难,又被蔺瑾谦软禁,她知道余生她都不会好过,只有腹中的孩子能与她相依为命,最终她接纳了它,
并且为了不惹怒蔺瑾谦,她乖乖地接受他的软禁。
直到那天清晨,她吃过早餐,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
深秋时节夜里霜露厚重,青石板稍有湿滑,她走得很小心,按照摸索出来的步伐和路子行走。
静谧的时光打滑,她不慎摔倒,坐在地上起不来。
腹部开始传来阵阵绞痛,全身力气被夺走,汗水一阵阵往外冒,她疾呼求助。
最先跑来的是蔺瑾谦请来专门照顾她的阿姨,见况吓得直哆嗦,不知所措;没多久其他家佣也来了,看着她下身流出的鲜血,苍白了脸。
终于,终于,蔺瑾谦出现了。
他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疼得说不出话,看着她下身有鲜血不断地往外流,始终不说话。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护在腹部,仿佛那样孩子就不会流失。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时间仿佛被定格,定格在他冷漠的眼中。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神智消失的刹那,她才听到他说:“罗赫,送医院。”
放飞回忆的线收住,她站在当初跌倒的地方,踩着当初踩滑的那块青石板,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在英国时,她的导师给她做了催眠,并全程记录。
导师问她:“如果时间重来,你还会生下那个只会把你推入地狱的孩子吗?”
她在催眠的状态下回答:“会的。”
没有任何的迟疑,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孩子的出生只会让她遭遇众叛亲离,陷入更困苦的境地。
“咕咕咕……”车轮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响起,穆黎转过脸去,看到蔺瑾谦正向她靠近。
他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冷漠。
穆黎知道他来,必然是要质问她的,质问她为何从孩子下手。
于是她有意亦或只是本能地抢先问出了口:“当年在这里,你为什么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