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焚烧了你,也焚烧了我,
思念,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我。
“啪——”大殿门口的牌匾掉落,差点就砸到我身上,我吓得连连后退,倒地不起。
风,见势吹掠,助纣为虐。
我嫌头巾挡住视线,奋力抽掉束缚,观望殿内纷争。
“戒尘,不要恋战啊。”我咬着唇,跨过烧尽一半的牌匾,护着自己冲进去。
与此同时,易政贤被戒尘一脚踢飞,胸口受伤,趔趄两步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刻,梁上一块木,落在了易政贤的身前,吓得他哭喊大叫一声,真正是被吓到了,一个大男人能惨叫成这样,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趁机,我拖住戒尘的手,想要拉着他离开大殿。怒喘气的戒尘,见到我,甚是不解,也是,都想着逃命,我怎会跑进来送死。
庄严的佛像,通体发亮,它伫立戒尘眼前。末了,他看了看佛祖,又看一眼陷入火海中的易政贤,顿时,气息顺畅,心中豁然,摒弃了仇恨,戒尘当即甩开我的手,奔到火海之中,将易政贤扶起。
刚开始,易政贤还有些警觉,不让戒尘近身,可是见到戒尘踢开了身边燃烧着的残木,他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将他招招致命的男人会在这个时候救他海。
“愣着干什么,走。”戒尘将易政贤搀在身侧,回身叫醒了我,他腾出一只手,利用袖袍挡住了我身边的火焰,匆匆之下,他带着我们离开了大殿,从火海中逃了出去。
“住持……”
“易先生……”
两帮人在生死攸关之际,好像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仇恨了。我心中有些不爽,我就不明白,戒尘为什么要救易政贤,让他烧死在大殿之内,不是最好吗?反正这场火也是他
惹出来的,他就应该埋葬在这片火海中,为他自己赎罪。
“住持,住持,不要啊。”僧人们的呼喊,引起众人侧目,我本来还盯着易政贤的方向,担心他恩将仇报,继续耍花样。
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望去菩提树下,戒尘检查了戒一的伤势,之后,他交代几句,便朝着寺院走去。心里咯噔一沉,他想干什么?
“住持……”
“阿弥陀佛。”戒尘立掌合十,头也不回,打断戒谌,“师兄,带着他们离开这里,找到师叔祖之后,告诉他,弟子有负重托,没能保护好寺院。”
“住持,这不是你的错。”
“住持……”所有僧人,异口同声地呼喊。
“倘若不是贫僧,寺院不会受此劫难,百年来,古寺安然无恙,如今却毁在贫僧手中,贫僧身为住持,定当与寺院,共存亡。”他一步一步地,很沉重,亦如决然。我睁大眼,张着嘴,爬向寺院的方向。
“荣秉尘,你这算什么?”坐在地上缓口气的易政贤,他也说话了,言语中,似乎并不想戒尘走进火海,“你不要忘了,我的仇还没有报,我可能还会一把火烧掉荣庄,难道你不想留一口气阻止我吗?”
“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戒尘凛目一扫,睇着易政贤,“贫僧甘愿一命抵一命,寺院,你毁了,我的命,你拿走,请你好好地想一想,除了仇恨,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其他的意义。”
“荣秉尘,你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你以为你刚才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感谢你们荣家吗?我为什么会被仇恨耽误一生,还不是你们荣家的错。”易政贤被人扶着站稳,他摁住受伤的胸口,怒气腾腾地质问,“你一个人,凭什么抵那么多条人命,你……咳咳……”
“阿弥陀佛。”一句佛号,
终止了易政贤的挣扎,他伤了肺部,不但呼吸不畅,一激动还咳嗽不止。我指望不上他们,于是自己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跑到戒尘身后,拽住他的僧袍,终于在他面前开了口,“不要,戒尘,不要去……”
“小莲姑娘,你……”听到我说话,戒尘一时错愕,他回身俯视,火光映着他的脸,他伸手微颤,接住我的目光,他眷恋,这双与冬冬相似的眼,令他失魂落魄,分辨不清是梦是幻,但他暗暗地下定决心。
“冬冬,我不会让你在轮回路上,等我太久……”
“不要……”我摇着头,泪水溢满眼眶,拼杀相思。
我想要相认,然而被戒尘推开,其他僧人接住了我,并将我拖回菩提树下,我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不要啊……”
火,焚烧了你,也焚烧了我,
思念,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我。
僧袍迎着风,他孤身一人,闯入火海,瞬间湮灭。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
僧人们盘腿而坐,将寺院大门口围起来,梵音与火焰相融。他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劝戒尘,为什么他们不拦着他……
我全身骨架如同散开,咬着牙,奋身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去寺院门口。
“施主,不要去,里面太危险。”大师兄反而来拉住我,我挣脱不了,急得满头大汗,“放我进去,你们不去,让我去……”
“施主,住持决定与寺院共存亡,他选择涅槃啊。”
“不要,我不接受。”我突然扭头用力咬了大师兄的手背,他痛得松开我,我连跑带爬,生怕又被抓回去。
“轰隆——”推开门,我被门上的铁环烫伤了手,刚进入寺院,大门口掉
落的一块石板发出震天的嚎叫,我吓得心魂一颤,踩踏的地方也是火烧连连。素朴淡静的古寺,陷入万劫不复,世人容不得它,它却包容世人的恩怨情仇。一时间,我心里没由来地哀伤,为它痛心。
“戒尘……”周遭都是火焰,飞快地蔓延,菩提被烧成枯树,木梁也是突然就会砸下来,稍有不慎,我就此丧命。冷静之后,我先去了大殿,但是根本就进不去,佛像倒塌,里面火海吞噬了一切,于是我只好转到其他院落,我一边喊一边注意脚下的火苗。
“戒尘。”撞开禅房,还是没有找到他,难道他被……
不会的,没这么快,但是不能再拖了,他如果想要涅槃,就不会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
有些禅房已经塌陷,戒尘应该不会在里面,我从禅院跑出来,凝眸远观,看到不远处的熊熊烈火,染红了天际的阴云。
“经楼。”我怎么把藏经楼忘了,戒尘从小就是负责经书,那是他的地方,他肯定会选择在那里涅槃。来不及多想,全凭感觉决定,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也被火苗灼伤了不少地方,我怕我快要倒下,坚持不下去。
“戒尘。”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找到他,我不许他涅槃,他怎能再舍弃我,他不能这么狠心。思绪一转,潸然泪下,我推开了经楼下面的禅房,佛祖保佑,他果然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合掌闭目,等待被火海侵入。
陡然,全身一软,我跪在门口,心念幽怨,百转千回。
我没有力气了,我怕我站不稳,只好爬进去,爬一步,念一句,再爬一步,直到他听到我来了,睁开了眼。
“戒尘,是我,戒尘,我是冬冬,冬冬回来了……”
我趋近他,他的眸色越来越张惶,好像我爬向他的每一步,
都会踩中他的心,他的心,轻忽又迷惑地跳动着。
“一袭袈裟为我弃,一生相思为君痴。”蓦地,回忆自地狱浮上岸,冷却的心,逐渐地融化,千愁万绪涌上心头,戒尘从蒲团爬下来,他跪在地上,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犹豫片刻,他又将我拉到跟前。
“你是,你真的是,你……”凝着一股气,眼底攒着悲怆。他的妄念流转,甘心入魔。
“冬冬记得,你送给我的那片花瓣,那是戒尘的心,还有埙,冬冬最喜欢听了,我想听……”我就是冬冬,这些都是只属于我们的回忆,“冬冬是你的,不要抛弃我。”
“冬冬。”撼动的心,再也忍不住思念的倒灌,他撒手相拥,紧紧地搂着,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泣声又泣声。
柔软的身体,是他渴望已久的温暖,他不能放开,他怕一放手,她就消失了,他怕这是死前的梦境,看到的都是虚幻。
佛说,世间万物皆为虚幻。可是他害怕冬冬是虚幻。
世间事,除了你,生死都是小事。
“砰——”经楼的牌匾也烧掉下来,巨响惊醒了我们,准确地说,是惊醒了我,我被戒尘搂在怀中,他完全不顾四周的火海。
“等一下,戒尘,我们现在有点危险。”我在他怀中挣扎,可是戒尘的双臂太有力量,我挣脱无果,丝毫动弹不了。
“冬冬。”戒尘已经忘却生死,或者他还没有搞清楚这是现实还是虚幻,所以无所畏惧,也无所谓外面的火势。
“哎呀,戒尘,你醒醒,我们还没死,你醒醒……”我焦急万分,他却沉浸在相认中无法自拔。
“啪啦——”火蛇乘虚而入,窜到经楼的横梁,瞬间纠缠不清。我泪眼一惊,忙收拾心情,轻轻地捶打戒尘的肩膀,“戒尘,拜托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