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伤,我会负责,不需要你们瞎操心。”阿松反对我被法师治疗头痛。
“可是法师说了,他能介绍人资助你们,小莲的头一直这样痛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最好去医院……”
“之前没有来寺院的时候,她都好好的,现在在寺院,被那个什么法师扎过针,反而有了头痛,我看就是你们的法师乱来,不晓得跟小莲用了什么针,害得她这样。”
“法师的医术……”
“不看,不看,我们不看脑袋。”
阿松和蓝阿姨起了争执,我在房间收拾自己的衣服,是跟着阿松下山还是留在寺院接受法师的治疗,我必须尽快做出一个选择。
我承认,来寺院之后,我的心,我的头,我全身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感。可是我并不排斥这种痛,我一片空白的脑袋中,因为这一次次的撕心裂肺的痛而开始饱满起来,像是有个人在我脑中,时刻地跟我说话,那个女人,她总是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我很喜欢,我不想失去这样的机会。
“吱噫——”我开门出去,两人见了我,停止争吵。
阿松奔过来,检查我的情况,忧心地问:“你的包呢?”
我递给阿松一张纸:“我不下山,我要留下来。”
“不行,不能再让你留在寺里,你跟我回去,我存了两万多,我们可以去做微整形,可以恢复你的容貌,可以……”
我摇了摇头,坚决地看着他。我不明,阿松为何不愿治疗我的头,他宁愿攒钱给我整容,也不愿我治疗头痛,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想我恢复记忆吗?为什么他不想?
我虽然失去了记忆,并不代表我同时失去了智商。我能肯定,阿松有事瞒着我。
“不是说好了,试一试法师的医术?”我在纸上写出自己的疑虑,“你为什么担心
他治疗我的头痛?我希望你不要欺骗我。”
“小莲,我们长期分开,对相互的感情不好。”阿松避重就轻,讨好地说,“要不这样,你先跟我下山,我们和妈商量一下,如果她觉得应该先治疗你的头,那我们就先去医院看看脑科,可是我觉得,你更加在意的是脸上的疤痕,不如先去整容,免得你每天都要戴着这些东西,过得不开心。”
我不否认,我的确在意自己的容貌,可我更加在意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对于空白的记忆,我很无助,于是我只能依附于阿松一家人,我内心很明确,我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他们,我必须找回自己,找回信心,这样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阿松并不了解我,他不可能是那个了解我的男人。
“你不用说了,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骨子里的倔强,并不会随同记忆的消失而泯灭。
纸上的决心,令阿松无可奈何。
“三天,我再给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一定要跟我下山。”阿松也拉下脸,变得强硬,“你要清楚,我才是你的亲人,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才能好好地照顾你,保护你。”
“阿松,你这是说什么话?”蓝阿姨也觉得阿松有点过激。
“佛祖保佑这么多人,哪能顾及到你一个人?”阿松吃醋了,他居然吃了佛祖的醋。
我走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的胸口,试图缓解男人的愤怒,这个家伙,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好不容易有了女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但他们一家对我有恩,我也不能弃他们而去。
思来想后,我点了点头,答应了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他来接我。
拔出最后一根针,法师将针袋放在桌上,顺势就坐在蒲团上,垂首整理针头,用完要消毒。
“听说,你未婚夫今天来接你下山?
”
我爬起来,立定一旁,恭敬地点头。
他没有抬头,却知道我的反应。
“为什么没有下山?”他又问了,他似乎有说话的兴趣,今天晚上话有点多。
想了想,我往前挪了小步,指着自己的头,傻傻地微笑。
法师将针袋合拢,目视我,凛若冰霜,“贫僧只能做到这样,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治疗,你的头,应该有淤血散不开,现在的医学如此发达,你可能有机会痊愈的。”
我又忍不住往前,靠近法师,在他面前竖起大拇指。盈盈似水的眸子,写满了诚恳与崇拜,在我看来,法师已经做的很好,我已经不再是空白的脑袋,我的脑袋里面装满了影像,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将这些影像连贯起来,我就能找回我失去的东西了。
“明天,贫僧会让蓝女士买点中药回来给你吃,你身体很虚,需要调养。”法师关心我,我心花怒放地笑起来。
有点不舍得离开,他没赶我走,我假装不晓得,多逗留一下子,就能多跟他接触,也能听到他说话,其实法师说话很好听,可为什么他不爱说话呢。
“你会下棋?”我低头盯着棋盘的方向,其实心里念着其他事情。
法师突然一问,我懵然地望着他,我不会下棋,但法师的样子,好像很希望有人陪他下棋,不不不,是我理解错了,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他是思着另一个女人。
我分明不会下棋,却硬着头皮坐在棋盘的一方,我这是自寻死路,为了能够留下来,为了这点私心,我简直胆大妄为,不知轻重。
手心里渗出汗,心惊胆颤地伸出小拇指,表示我的技术不会很好。
“贫僧可以让子。”
让多少?
“你想贫僧让多少,贫僧就让你多少。”
这么好?
“你还可以悔棋,可以从你认为走错
的那一步开始纠正。”
香炉轻烟,袅袅升起,如梦如幻亦如流泻的情愫。两人对视而端坐,他说的话,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放这里,你等一下是不是要在这边堵了我?”
“棋过一半要冷静。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性子急躁。”
“如果我跟你一样有这么高的棋艺,我也不会急躁,关键我是个初学者。”女孩翻了翻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
法师的手,紧紧地攥着白子,他落不了棋,放不了心。一盘棋局,还没开始,就静等结束。
“你走吧。”骤然,僧袍一挥,拂去我的影像,定睛抬头,法师转身背对我,冷冷地说,“贫僧不想下棋,你走吧。”
好不容易浮现的影像,突然间就消失无踪,我心绪慌乱,无所适从。
“你……”法师也失措,他斜身看我一眼,迷蒙的眼中透着一丝寂寥。
我只有一双眼睛可以抚慰他,我隐藏自己的心思,就这样看着他,他喜欢我的眼睛,那我就笑给他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很清澈,这是我唯一能够示人的筹码。
“我……”四目相接,他转身扑上来,痛苦压抑地沉声支吾,“我可不可以,我,我想亲吻你的眼睛,我没有恶意,我……”
茫然地看着他失态,他又失礼了,所以他很快又恢复镇定。
“对不起。”法师快速踱到门口,将房门拉得很开,“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不敢看我,他的手指微颤,局促地抓住门板。我的顾虑,冉冉隐退,我觉得,我有幸跟女孩的眼睛长得相似。替身又怎样,他只想要我的眼睛,还好我有一双完好无缺的眼睛,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被他重视。
走到门边,我将房门缓缓地关上,在法师跟前仰起头,眼波流转,细意绵长。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冬冬……”他的心,轻唤一个名字,他双手颤颤巍巍地靠近我的脸,指尖在睫毛上徘徊,不愿离去,不想离去,“冬冬……”
他拥住我,依然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原来,她叫冬冬,好普通的名字,却被他印在了梵音佛心之中。
欲念顿起,悲怆不已。万物空相,如同镜月。他应该比谁都看得透彻,却看不透一盏相思,他思他念,他放下了天地,却唯独留下了她。
之后,法师对我道歉,他很诚恳地道歉,并且送我出门。我晃晃悠悠地行于回廊,眼角溢漫的泪,一滴,一滴。如滴血。
“她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不知道。”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女人好男色,男人好女色。”
“冬冬,你,你说话一定要靠这么近吗?”
“一会儿是冬冬,一会儿是荣太太,戒尘心里究竟如何看我?”
女孩的脸,逐渐地清晰,我一惊,止步扶着墙壁。
“冬冬,冬冬是我?”震惊心魂,难以置信。
“戒尘,吻我。”
“戒尘,我想陪你下棋,陪你抄写经文,陪你做好多好多事情,陪着你。”
“戒尘,你要回来找我,我等你,等你。”
“戒尘……”我靠着墙站稳,回头张望通往禅房的路,一瞬间,云山明月都震荡,我整个人被记忆包裹着,一股脑儿地侵袭我的身心,我受不住,腿一软,倒塌在地上。
我是冬冬,我就是冬冬。泪如泉涌。我就是覃冬冬。
踉跄爬起,我抹泪跑了回去,跑回禅房,但见戒尘熄灯已睡下。太激动了,沉寂的脑袋,忽地,迸发潮涌。戒尘,你的冬冬回来了,我就是冬冬,你思念的人,就是我……
然而,天地重归孤默。
覃冬冬回来,等于,命案和一切罪恶,随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