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呼呼——呜呜——”当我听不见阿玉的叫喊,我知道,我已深入林中。我没有回头,潜意识里只想逃,双腿不敢停,脚踩枯枝的声音很有节奏地响应风声。一旦害怕,呼吸会变得困难,加上我很少这么大强度地奔跑,很快,我感觉骨架在战栗,耳膜有被风撕裂的刺痛,渐渐地,我想停下来,想放弃挣扎,可是双腿本能地加快,直到……
“啊哟——”直到我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瞬时,额头磕到树木凸起的根脉,双手撑在堆积成灾的枯叶中,腿发软,脚底一滑,加上林中无路,所经之地,地势崎岖。栽跟头,在所难免。
“呱哇——”
趴在枯叶丛中,远处传来一声乌鸦的鸣叫。我心一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站不稳的情况下,我找了一棵树支撑自己。
眼下四顾,幽静空冷的林海,杳无人烟。我试着找回跑过的路,因为地面都是被埋了一层厚实的枯叶,所以根本见不到土壤,也就不可能显现出脚印。我找不到路,往前,深不见尽的幽林,往后,迷雾漫延,重重危机,更是怖人。
“呱——噗噗——”
感觉乌鸦的叫喊更加接近,我甚至能听到它展翅时的傲慢。
陡然降临的恐惧占领上风,我的勇气频频被打压。分明是大白天,可是这林中阴气森森,简直像是被世界遗弃的炼狱。其实,我根本找不到方向,往前往后所见到的未知,都是一样的可怕。即便我能有一双翅膀,也不见得能飞出去。
昂头,树木耸立,如同撑天之势,一种难以消化的压迫感,随袭我的渺小,不敢再看,否则孤立感越来越强烈,我真的只有欲哭无泪了。
“活该。”骂一声自己解恨,也是为自己壮胆。找不到方向,那就靠着感觉行走,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等死。我想,地球是圆的,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终归能走出去的吧,天真的我,不愿接受我已迷路的事实。
如果
荣少知道,我宁愿死在这种鬼地方都不愿跟张彬回去,恐怕又会觉得伤了他的自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坏人不是张彬吗,我干嘛害怕呢,我跟他回去,告诉荣少,然后是张彬感到害怕,应该是他拼了命地逃跑。
一切都晚了,根本就来不及多想,何况我回去之后,荣少怎么可能静得下来,他恨死我了,恨不得打断我的腿,因为我要跟他离婚,丢了他的面子,丢了荣庄的脸。
我不想回去,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孤立无助的心理状态,不消片刻瓦解了我的防线,想到戒尘,我更是难过。我难过我的爱情,就这样被他扔弃,而我这个人,又被自己扔弃。如果我真的走不出去,唯一觉得安慰的是,我死的地方,离古寺不是很远,离戒尘也不会很远,或许,我的灵魂,会在这个山头盘桓不离去,我就能生生世世地守着他。
多么凄美的想法,我当自己是电影中的女主角呢,人家连我这个人都不要,还会要我的魂?
“呱——”
“叫叫叫,叫什么叫,你以为只有你会叫,我不会吗?”骤然止步,我冲着林中大喊,“我跟你说,我也是有常识的,只要我没死,你都别想吃掉我。”
“噗噗——”我这一叫唤,惹毛了一群乌鸦,顿时,飞扑的声音越来越惊悚,原来不是一只,是一群,它们是群体的,怎会害怕我一个小小的人类。
“乌哥哥,乌姐姐,行行好,别吓唬我了好不好,我初来乍到,不晓得是你们的地盘,我会尽量地走出去,行行好,别叫了,叫得我心里发慌。”合掌哀求,暂停了胡思乱想,我跟着又加快了脚步。
跑得累,又出了汗,我脱掉弄脏的棉衣,整装出发。人呐,与生俱来求生欲。我还不想死,我才二十二岁,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哪怕我这辈子没办法跟戒尘在一起,可是我要看着小妹嫁人,我才能安心,才完成外婆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
怕也怕够
了,哭也哭多了,我更加坚定我要走出去的决心,即便我最终没有走出去,至少我没有放弃自己。佛祖说,生命是用来珍惜的。我当然要听佛祖的话,于是,我卯足了劲,再次深入林海,打算与恐惧斗下去。
“啊,小溪。”手机没电,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我想我应该走了有好几个小时,一路走走歇歇,失败的自己开始思考,我用枯叶和石头做记号,慢慢地摸索找出一个方向,我也不知道这个方向对不对,但总算看到嫩绿的植物,还有溪流。
有水就有人,自古都是。奔去溪边蹲下来,我捧着水填满我干涸的身体,饥寒交迫都不担心,就是缺水会死人的。
“往下走应该是下山。”我打算沿着溪水往下走,我之前在山下,见到梯田接壤了不少山涧溪流,我相信,其中一条应该就是我如今抱团的这条溪,往下走肯定能下山。
想着,又有点感触。回身眺望溪水的高处,葱葱郁郁的绿林充满了生机,没想到,这山头的景色还是划分了区域,刚才的枯树林简直吓死人,如今的这片青山绿水又很宜人。
“有水,快点来,这里有水。”没来及高兴太久,同样找到了水源的还有张彬那伙人,他们居然也跟着闯入林海,也迷了路,同时也找到了这条溪流。
“孙少奶奶……”真是冤家路窄,对岸的张彬一眼便认出了我,我才不管,沿着溪水往下奔跑,可惜路径依然陡峭崎岖,好几次我都差点直接掉进了溪水中。
“张彬,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
“你听我说,我不是抓你回去。”
“你骗三岁小孩呢,你不抓我回去,难道请我吃宵夜啊。”因为饿着肚子,本能地想到吃。
“你别这么固执,你先听我说。”
“固执的是你,你追着我干什么,我跟你不熟。”
“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没有走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会很危险的。”
“我怎么会跑进这种地方,还不
是因为你。”
“孙少奶奶……”
跑了一段路,小溪越来越窄,对岸的人越来越近,我只好舍弃小溪,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跑,这片林子灌木矮树比较多,树丛生荆棘,我挥动手臂也能划伤,棉衣外层很容易被棘刺勾住,所以我跑得有些吃力,加上体力不支,我真的觉得,他们就要追上我了。
“张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保护孙少奶奶。”他在我背后大声地嚷嚷,我在前方漫无目的地跑,我差点冲下山坡,好在及时转移方向,可是我知道,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会耗尽自己的体力,最后束手就擒,于是我在他们没有追上来的那瞬间,找了比较茂盛的树丛躲藏起来。
我捂着嘴,不让大喘气的声音惊动他们,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止住心跳,因为我能听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十分明显。
“没有人影了。”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这块布是从附近的树枝上面找到的,她应该是转到这里消失的。”
我的棉衣外层被棘刺割破后扯下来一小块,真是一群认真的家伙,不知道敷衍一下吗,干嘛这么认真,荣敏泰给了你们多少好处,竟然如此卖命。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千万要保佑我不要被他们找到。我紧闭着眼,双手合十,临时抱佛脚。
“孙少奶奶,我把你弄丢了,差点没保住自己的饭碗,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找荣少求情。”
“求你个大鬼头,荣少现在谁的话都不听。”我心里咒骂。
“还没有找到吗?”
“你怎么也来了。”
“听到这边有动静,跑过来帮帮你。”
咦,听声音有点耳熟,我又不敢伸出脑袋探望。
“她可能就近藏了进来,你最好不要出现,被她看到我们在一起,到时候不好解释的。”
“哼,你不是跟易先生说,她可能识破了你吗?反正都已经识破,你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我来,是荣少的命令,所以我只能按照荣少的意思,
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少来了,大家同坐一条船的人,该怎么样,心里都清楚。”
“簌簌——”
“那边有人。”急促的声响一直此起彼伏,张彬不知道面对的是谁,双方好像意见不合,放下狠话,立刻又离开了这一带,可能是某种动物跑过,救了我一命,没想到,临时抱佛脚还有点用。
“呼——”放松下来,我回过神,全身微颤,已湿透,我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身体忽冷忽热。试着挪一下,糟糕,下半身僵硬,动弹不了,双臂也使不上力,阵阵麻痹痛感,刺骨锥心。
但要趁这个机会逃,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抓住身边的树枝,哪怕棘刺扎入手掌肉骨,我也忍着,一口气撑起自己下半身站立起来。
“簌簌——”似乎又有人寻来,我吓得恍惚,倒吸一口气,然而僵硬的腿跟不上思维,一触间,我只能在原地倒下去,倒下去,倒在了一阵风中。
与他相视,石火电光,一悸动,涌喷的委屈凝成一滴泪,在心中流转,染了我的血,我的恨,我的悲,我的所有情感,在他眼中渐渐地平息下来。
戒尘沉静而深邃的眸子有种豁出去的释然,他猛一下,抓着我的胳膊,身子一转,让我趴伏在他背上。
“抱紧我,我带你走。”一字一句,强劲有力,如同他的臂弯,让我顿感安全。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是你让他来的吗,是你舍得让他来到我身边吗?
戒尘牢牢地抓住我的双腿,我在他背上趴得十分稳当,他跑起来,健步如飞,背着我毫无压力。这是他的地方,他从小生长在这片林海,是地狱,或是天堂,他都不惧不畏。
呼啸而过的风,在我耳边拉扯,我的呼吸贴近他的脸庞,我的双手抱住戒尘的脖子,是他要我抱得紧紧的,我想抱着,一辈子不放开。
“呱——噗噗——”乌鸦飞扑翅膀,惨叫一声。
暝色侵入,眼前风卷残云,刹那,一股杀气,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