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了。”
反正我留下了离婚协议书,我签了字,只要荣少也在他的位置上面签上名字,那么协议书即可生效,我就不是荣太太了,我本来就不是,从来就不是。
他问得直接,我答得干脆。
冷空气凝固了我们周遭的温度,肃萧而寂。
戒尘凝伫,智入眼角,目似明净。彼此勉定心神,把脸色隐藏起来。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在协议书上面签了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别怪我断章取义,只因我也没有把握,荣少会在上面签字。
“也就是说,你来这里,他并不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介意荣少知道还是不知道的问题,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我有些不悦,“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去什么地方,不需要向他汇报。咳咳。”
“在我离开之前,荣少跟我谈过很多次,他对你……”
“我不要听。”我捂着耳,打断戒尘的话,“你走后,发生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戒尘款款而立,冷情幽思。我随他静下心来,苦笑又道:“你放心,大概明天,荣少的人,就会来了,到时候,不用你赶,我也会被他抓回去。”
“我没有赶你走。”
“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这或许是事实,他没有赶我走,房间的确满了,所以突然有个香客要下山,我就凑巧留了下来,然而如果没有这个香客,我现在已然随同村民下了山。心里痛,不仅仅是被他“赶”,而是你以为你是特别的一个,却不曾想,在他心里,你跟一般香客毫无分别。
“冬冬……”
“你不用说什么,我明白。”学会控制情绪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不想让他可怜我什么,我不需要他的怜悯,他怜悯众生,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他心中不可轻视的生命,我嫉妒啊,是,我就是小心眼,我就是自私,就是极强的占有欲,我只想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踱到一旁,我见着
桌上放着我的帆布包,顿时,我就找到下台的台阶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壮胆掩饰自己的情意,“你呢,也别误会,我来不是为了打扰你清修,我只是送东西过来,这几样东西都很重要,寄给你吧,你这里又没有通快递,托人送过来就更不靠谱了,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说着,我将布包里面的锦盒和牛皮纸袋拿出来,同时讲述了阿龙找我的经过,我实在是看不明白纸袋里面的资料,一沓泛黄的老照片,根本就看不清人样,然后就是打印的文件,上面有一位姓濮的男人,出生在清末民初的年代,太遥远的年代,我毫无头绪。
“你没有拿给荣少看看?”戒尘走到我身边,拿着部分文件翻阅,沉吟片刻,又问,“或者拿给二太她们查看。”
“我说了,你走后,发生很多事。”最重要的事,我失去了荣少对我的信任,如果说,我给他这些资料,他问我从哪里得到,但凡跟戒尘扯上半点关系,他都要掀了荣庄,所以我能说吗?我还能跟他好好地交流吗?俨然我有些累了,我相信,荣少也心累。
“三叔公过完年之后,有出国吗?”
“好像没有,好像跟荣少一起去香港出差。”
戒尘问完,点了点头,我依然一头雾水,而他放下资料,转而对锦盒感兴趣,便问:“这是什么?”
“荣庄的传啊。”说到这个,我才真正头疼,一路上带着它,其实很不方便,觉睡不好,饭吃不香,生怕有人惦记着。
戒尘不吭声,将锦布打开,我早就看过了,里面是一乌木做成的盒子,盒身雕刻很多栩栩如生的动物作为装饰,长方形的盒子大概戒尘两个手掌那么大,而锁着盒子的铜锁却显得有些奇特,反正我孤陋寡闻,没见过这种锁。
“锁孔呈圆形,我想,钥匙应该也是圆身。”别过脸,我又忍不住轻咳两下。
“既然是荣庄的传,你应该还给荣少保管。我曾经提醒过他,这个东西,不适合交给你。
”戒尘的神情起了变化,就是说,他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我耸了耸肩,绕到戒尘身后,意味深长地说,“这事不能怪我,是他托我保管,我倒是想还给他,可他肯定不听我说,他也好像没打算拿回去。我一直放心不下,因为我总觉得如今的荣庄,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这东西放在我身边,始终不太安全,所以我就……”
我和戒尘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相视凝望。
“你虽然出家,不问红尘事,但东西放在你这里,最保险。”
戒尘思虑皱眉,可能又藏了我不知道的心事,于是我故意说:“你是不是害怕我给你添麻烦?如果是这样,那我把东西带回去好了,我也不想添麻烦。”
“我没有觉得这是麻烦,不过你为了这两样东西,确实辛苦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被他表扬太难得,我受之无愧,一路上的辛苦,他明白就好。
“我看你一直咳嗽,是不是生了病?”
“不碍事,上山的时候吹了风,过两天就没事了。”
“要不要我……”戒尘的手腾在半空,想伸过来又不敢,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聊着聊着,距离也就跟着挨近了,想必他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之前的淡漠似乎有了微妙的触动。
我等他往下说,我看他想说什么。呆子就是这样,非要我自己“推波助澜”。想着,我就故意重重地咳两下,这两下还真就把嗓子咳痛了。
“冬冬,还是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你不怕了吗?”
“啊?”
我笑着伸出手,腼腆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跟他调皮,好在病情并不严重,但戒一也要给我煎药,说是住持交代下来,戒一送药时,还得监督我喝药,真是讨厌,怎么就猜到我会偷偷把药倒掉。
入暮黄昏,寒林气清。晚钟幽冥,离浊世而生菩提。
我从房间出来,紧了紧衣领,虽然有点冷,可还是随同居士院的所有居士赶往大殿佛堂,因为大家都期盼着
听住持讲经。
我知道僧人三课,缺一不可。傍晚时分,大殿上跪着寺院僧众,诵经梵音齐齐入耳,居士们从偏门,小心翼翼地入内,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后,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我混入进来,眺望戒尘穿着袈裟领僧众跪拜佛祖,肃穆而立,这时候的他又是那个离我远去的孤僧。一身浩然正气,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还不算很大的仪式,毕竟寺院僧人不多,居士香客也少,但戒尘毫不怠慢,专注地讲经诵佛。晚课后,他坐在殿上,与居士交流颇多,我看很多居士都喜欢跟他说话,我根本就挤不进去,算了,挤进去也没用,我又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嘶,怎么这么冷。”从殿内走出来,黑幕笼罩夜空,惟有寒风作陪,吹骨刺心。我穿着棉衣也防不了寒,看来村民说的冷空气不单单只是在气象台活动。
“冬冬姐姐。”戒一送来火盆,我冷得缩成一团,“你们这里一直这样吗?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温差比较大,加上这里又是山上。”戒一将火盆里面加入黑炭,“冬冬姐姐,寺院的被子有限,其他人比你早几天来,厚的被子他们都拿走了。”
“咳咳。”我摇了摇头,“没关系,不让这火盆熄灭,应该熬得过去。”
火盆的火烧得旺,房间才有一丁点儿的温暖,把戒一打发走,我将四肢烤暖和,再敢返回床上,这么冷的天,本来还想出去溜达,这一溜达,小命都要凝在外面了。
“好脏啊,没有洗澡就睡了,管它的,好冷……”想想一下洗澡的感觉,我都觉得透心凉。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其实我越睡越觉得不舒服,上床前,四肢还有点温度,可这会儿,冷如冰柱。
“咳咳……”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感觉被子里有冷风灌进来,不知道是不是窗户没有关好,思及此,我仰头张望窗户的方向,外面的夜灯,将窗外的影子照得分外诡谲,顿然吓得我,倒吸一
口冷气,真正是冷空气,这下好了,身心都冰凉。
“咳咳,外面什么人,咳咳,戒一吗?”我因为紧张而咳嗽愈烈。
“冬冬,是我,你不要害怕。”声音有点急切,我愣神之后反应过来,也不管寒风凛冽,下了床就跑去开门。
“戒尘……”打开门,风更大了,似乎找到机会凌虐我单薄的身子,“咳咳。”
“你快回到床上。”戒尘抱着一床被子走进门,他催促我回到床上,然后将自己带来的被子也盖在我身上,“我把我的被子拿来给你御寒。”
“那你呢?”
“我今晚上就不睡了。”戒尘云淡风轻地说,“我经常通宵达旦地看经书,坐在火炉边就好了。”
“可是……”我一只手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戒尘,他脸色一变,吃惊地问,“冬冬,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的身子不聚热。”
思量后,戒尘起身将火盆靠近床边,并且他加入黑炭,让其又复燃,甚至烧得更旺,我躺在床上,看他倒腾,过一会儿,他回身说道:“我坐在这里看着火,你好好地睡。”
一双潋滟的眼,望定他额头上的汗,呵,我冷得全身发抖,他居然忙出了汗,果然男人身体比较聚热。
见我不发一言,戒尘马上从房间的书架抽出一本经书,坚定地说:“我看书,在这里看,等到天亮,我再离开,那个时候应该也不会这么冷了。”
“你,打算,坐在我床边一晚上?”火盆的火死灰复燃之后,果然房间也变得温暖起来,还是我的心,渐渐地融化了冰霜。
我的问题,被他想偏了,他以为我有所顾虑,便转身背对我说:“那好,我不看着你睡,我这样背对着你,行不行?”
“这样可以考虑一下。”我扬起一抹狡黠的诡笑,然后爬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戒尘不明所以,瞬间有些慌张,“冬冬,你睡了吗……”
冰凉的手,从背后欺上他的身,我在戒尘身后,颤颤巍巍地轻吟,“我冷,身冷,心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