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世间万物相互牵制,以求保持平衡。万物克制之法,皆为克星。恶业如魔,佛心克制,十方如来,持以咒心。
合掌闭目,一切如同初始。莲心香炉,轻烟缭绕。戒尘手持佛珠,端坐垂首,薄唇蠕动,专注诵经。
易筱涵离开后,我突然心里沉甸甸,松开攥住僧衣的手,跪坐炉前,盯着萦绕缠绵的轻烟,发呆,抑或发梦。
“爱一切存在着的。”左手手肘放在桌上,支起下颚。右手不安分地抚摸香炉,偶尔用手指缠住香烟,心静如梦,嘴中不知觉地,“爱一切存在着的,这是慈悲。戒尘,你太慈悲了,心太柔软。”
“人的力量,不是仇恨,而是善良。”戒尘缓慢地睁开眼,持珠立掌,“我佛慈悲,众生平等。”
“你看得见人心吗?就在刚才,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
“浑浊的世间,必定要遭受苦难,何况小凤自身陷入因果之中,如若执迷不悟,恶业从果,无尽无穷。”
我轻笑地起身,踱步说道:“那倒是,有因有果,她如果早一点说出真相,也许就不会丧命。”思及此,我又转身睇着戒尘,“那易小姐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接近你的目的,然而你却收她为徒,试图感化,可惜的是,易小姐依然帮着自己的二哥为非作歹,连你自己都发现了,她也是陷害四太的帮凶。”
“易施主无心害人,只因身不由己。她时常在佛祖面前诵经忏悔,可见此人并不是没有救。”
“那好,既然她想救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站出来指证她的二哥,告诉古警官,这一切的罪行都是他二哥的安排,四太是无辜的。”
“如此这么做,可能会将易施主陷入困境。”戒尘看着我,谨慎说道,
“何况,只有一人指证,没有其他证据,依然站不住脚。”
“那就查啊。”我往前倾,双手撑着桌面,凑过去说道,“不能等了,已经死了一个人,再继续坐以待毙,就真的没有机会。”
午后吃了点东西,权当饱肚子,根本没心思细嚼慢咽。当时烧毁信封的时候,我将衣柜里面的僧衣全都转移了,找不到合适的藏衣服的地方,只能藏在我的行李箱。我本来打算拖着行李箱,把衣服送到三楼,谁知道鬼使神差地让衣服们躲过一劫,万一警方取证,看到了衣柜里面的僧衣,肯定也会惊动荣庄的人。
“我说,你信了易筱涵的话,觉得我是你的克星吗?”伺候戒尘穿上新做的僧服,他一开始是拒绝的,碍于我的较真,他只能“听话”地由着我帮忙,我的要求很高,一定要合身,我这是照着戒尘的身板做的第一件衣服,不能有瑕疵。
“还,还好吧。”戒尘始终抬起双臂,活脱脱的衣架子,任我摆布。
我含笑低头,系好腰带,拍了拍肩膀上的褶皱,抻长衣袖的时候,故意流转眼波,偷看他。
“挺合身的,再试试风衣。”我回身,从行李箱拿出准备好的风衣,套在戒尘身上,他微微侧身,将手伸进去,我抓住风衣胸前,靠着戒尘的胸口,踮着脚尖仰望他。
“戒尘,你穿俗服,像是变了一个人。”僧袍换成风衣,气质与众不同。俊挺的身段,很适合搭配各式各样的衣服,如果戒尘是我的模特,我可能每天都有做衣服的灵感。
戒尘羞赧地垂目,“阿弥陀佛,贫僧实属无奈之举。”
“佛祖不会怪你的。”莞尔一笑,我转身又拿起灰黑线帽,冷色系的搭配适合戒尘给人的感觉,稳重成熟,又能防寒保暖。
“冬冬,穿这么多,有点热。”
戒尘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
我蹲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还有鞋子,不能穿僧鞋,这样会很奇怪。”
“贫僧不能穿皮质的鞋。”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准备了其他鞋。”我发现我这行李箱简直就是叮当猫的万能宝箱,只因我把戒尘的事情放在心上,早早就准备了他外出的服装。
“咔咔。”有人拧动房门门把,吓得我和戒尘面面相觑。
“咦,反锁了。”是荣少,“小叔叔,你在里面吗?”
戒尘脱掉风衣和帽子,我赶紧塞进行李箱,然后拖着行李箱,连同我这个人一起藏在卧房书架的后面,冒了一身汗的戒尘,忘了换掉新做的僧服,直接就走去开门,我也来不及提醒他,只能先藏好。
“荣少。”
“阿弥陀佛。”荣少在门口参拜戒尘,发现戒尘所穿僧服跟以前不同,于是他好奇地询问,顺便走了进来。
“偶尔穿束身一点的僧衣,做事比较方便。”戒尘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小叔叔,你是不是还在发烧?看你不停地冒汗,好像很难受。”荣少不明所以,关心地问。
“没,没有。荣少不必担心,贫僧吃了药之后,已经好很多。”可就是止不住地冒汗,说谎话不是戒尘的长项,他心急他要一直妄语,估计是吓得冒冷汗。
“噢对了,我来是想看看,冬冬有没有上来过,我找了她半天,不见人影。”
“她……”戒尘犹豫不决,答不出口。
荣少踱步至窗台边,他并没有逼迫戒尘一定要回答,而我隔着书架的缝隙,偷看到荣少发现了窗台上的古埙。他似乎对古埙很感兴趣,不停地把玩转动,好像也忘了听答案。
“我知道这是什么乐器了,我见过。”荣少放下古埙,笑着说,“之前在落梵居,我见放经书的书架
上有这么一个,不过上面的莲花应该是盛开的。”
“阿弥陀佛,陶埙是贫僧从寺院带来。”
“这个也是吗?”
“这个……”戒尘又答不出口,总之要撒谎的地方,他就像是吃了黄豆,梗在喉咙深处。
荣少耸了耸肩,无意识地笑问:“小叔叔对冬冬有没有什么看法?”
“贫僧不明白荣少的意思。”
“冬冬是个好女孩,我很喜欢她。”荣少越过戒尘,突然意有所指,“我想,很多人都会不知不觉地喜欢,她这个家伙,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总能给人一种安宁的归属感。”
戒尘沉默不语,静听荣少说话,“我之前很担心冬冬被司先生拐走,毕竟我如今这个样子,实在是没办法和司先生相比,我怕我会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我竭尽全力地求她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这个家就这么没了,我害怕最后是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家。”
语毕,荣少旋身站定戒尘跟前,两人身貌相当。
“我知道,小叔叔是站在我这边的,即使我怀疑过四太,也从没有怀疑过您。”戒尘避开荣少的直视,从容地盯着手中佛珠,“所以,我很想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冬冬喜欢上我,如今一个司先生,我已经自叹不如,若是冬冬心中的那个人,连司先生都比不上,那我,我怎么办?”
荣少怎么回事,他这么问,让戒尘如何答?还有就是,我喜欢谁,那是我的自由,凭什么由你们做决定。
压制内心的激动,我断不能就此冲出去。
“荣少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戒尘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无论是这个家,还是冬冬,都需要你,你切忌妄自菲薄,你是荣庄的未来,你才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人。”
“我可以的,可以做到。”
荣少抓住戒尘的手,“我需要这个家,需要冬冬,我不会放手。”
心一紧,身子碰到书架,堆放的书忽然从书架上掉下来,惊动三颗心。
我摁住狂跳的胸口,藏身暗处,眸光穿透书架延伸,我的尽头是戒尘,同样的执念纠缠我们的身心,轮回中,心若一动,便已千年。
“既然冬冬不在这里,那我再去别处寻,如果小叔叔有看到她,麻烦告诉她,我的决心。”荣少不动声色地警醒,说完就离去,硝烟依旧。
我不愿出来,就这么藏着,藏着可以避开荣少,避开尴尬的身份。戒尘也就这么杵着不动,他内心有何波动,从不会表现在脸上。万法皆空,五欲六尘不可得。
时间彷如凝固,只有轻烟香漫引诱我们回归现实。
我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将行李箱放在一旁,双手交握绕指,紧张地开口:“应该如何穿戴,你也知道了。”
“贫僧从司先生手中借来一台手机。”戒尘递给我,“你把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吧。”
我一怔,抬眼看着他,他又道:“尽快找到证据,贫僧也好全身而退。”
“荣少这番话,对我没用。”我忿忿地瞪着他,泪眼盈盈,只差一点儿就要飞出来,“他有他的决心,我有我的决心,凭什么为了他的决心,就要牺牲我的决心?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
“莫说荣少,我也拿你没辙,不是吗?”戒尘心思沉重,“你先把手机号码输进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接了手机,嘟嘴问道:“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不打算推开我了?”
“我不想看到冬冬的眼泪。”戒尘愁眉,念念叨叨,“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破涕为笑的我,像个神经病,在戒尘无奈的叹息中,悄悄地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