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我告诉自己,这一定只是一场梦。我自认为,我的躯壳再也找不回踏入落梵居的勇气。有的时候,灵魂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大。
“阿弥陀佛。”我拜了拜佛祖,起身去寻找佛珠,佛台的贡品有两种,一种为装饰用的水果模型,一种就是真的新鲜水果,每天都会有人替换,可是我当时将佛珠挂在水果模型上面,应该不会是替换水果的小凤偷拿。
戒尘发现了佛珠,拿走后转送给易筱涵。这是我目前认定了的猜测。
心中颓然不振。伫立原地,傻瓜一般愣着。一根细香,浓薄不知心伤,却刺眼催泪。
漠然收住眼泪,抹了抹转身,走两步一抬头,被门口不作声的人吓得差点窒息。
“我,我……”说我梦游,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可是现下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我为什么会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戒尘的脸,在薄烟中模糊,如镜月,近在咫尺,远在天涯,恍惚间,难辨真假。
“我遗落了东西,想找回。”遗落之物,似佛珠似心。
坦白之后,心慌骤减,稍稍平定心绪,我试着挪了几步。他侧身让开,不言一语,我跨门而出,难行寸步。
“你是不是找这个?”他一句话,驱赶黑夜的寂寥,我止步,扶着走廊上的柱子,转身端视,一惊,他手上紧握两串佛珠,其中那一串,颗颗砺尽风霜,带来莲心馨香,唤醒情海里,想入非非的我。
“怎么,你,在你手中?”猜测失误,我一时没转过来,“不是给了易小姐吗?”
“你把它扔了。”戒尘闭目合十,沉沉地念道,“阿弥陀佛。”
“不,我没有。”我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我只是放在这
里,我这不是返回来准备拿走它。”越说声音越小,在他面前不敢撒谎。
“既然扔了它,何必再拿回去。”微怒的语气吓得我惊魂,我忙祈求,“戒尘,我真的没有,我错了,你把它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你想拿回去,可以。”戒尘峻颜凛目,睨我一眼,“一局定输赢,赢了贫僧,它就是你的。”
“与你对弈?”我彻底绝望了,他根本就不想给我,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何必呢?戒尘,你何必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
“难道说,还没开始,你就放弃?”
“这不是放弃不放弃的问题,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的棋艺恐怕只能与紫陌来个三两盘,我连荣少都赢不了,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你。”心漫江河,翻波涌浪。
“贫僧可以让子。”
估摸一转身,眼帘尽是戒尘的气定神闲。
“让多少?”
“你想贫僧让多少,贫僧就让你多少。”
“这是你说的。”我踱一步,察觉事情有转寰余地,便得寸进尺,“那我,还可以悔棋。”
戒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暗自窃喜,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另有打算,不管了,无论用何种办法也要赢了他,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哼,该灭了他的气焰才是,别以为我覃冬冬好欺负,等我赢了你,好好地嘲笑一番。
游意轩亮起灯,棋局摆开,我们相对而坐,我选了黑子,由我先开始。两指攥着一子,我心念一动,抬眸又问:“为什么你要与我对弈?我的棋艺根本没办法与净云大师相比,不说你的师叔祖,就是三叔公也肯定秒杀我。”
“贫僧只是想下棋了而已,没这么多理由。”他的眼神带有催促的意思,我慌乱地落子,差
点第一步就错了局。
他很快就落子,不假思索。
“等一下,我想悔棋。”与他的淡然相比,每一步,我都是绞尽脑汁,全力以赴。
戒尘拿走白子,耐心地等我考量,“我放这里,你等一下是不是要在这边堵了我?”
“是。”戒尘丝毫不避讳暴露自己的下一步,我咬着唇,紧紧握住黑子,皱着眉头,苦恼地埋怨,“我好像前几步就走错了。”
“那就撤掉前几步,从你认为走错的那一步开始纠正。”
“可以吗?”
“可以。”戒尘睇着我,从容不迫地回应。
“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我撤掉之前走错的黑子,但是又忘了棋局原来的摆设。
“这里没有黑子。”戒尘指着被我弄到乱七八糟的棋局,安然说道,“这颗子应该在这里。”
“在这里吗?”我一边忙于恢复棋局,一边仰头看着他,他也挺忙的,一边指挥我,一边‘泄露’白子的战术。
勉定心神,我的智商稍稍找回来些许,后续的黑子倒也不会随意放错地方,可步步为营的自己的确一心只想赢了戒尘,所以我仍然不敢松懈。
“棋过一半要冷静。”戒尘在我思索的空闲时间里,居然烧了水泡茶,他品茶的时候,悠哉地看着我,“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性子急躁。”
我深呼吸,撅着嘴反驳,“如果我跟你一样有这么高的棋艺,我也不会急躁,关键我是个初学者。”
“既已成局,最应该忘掉的就是自己的身份,谁人不是从初学者开始成长?永远只当自己是初学者,那旁人也只会把你看作不堪一击的初学者。”戒尘将茶盏放在鼻下,轻轻地转动,嗅着茶香,他继续说道,“烹茶之水也很讲究。”
“喂喂喂。”我敲
了敲桌面,不悦地指责,“你这是什么意思?也太不尊重自己的对手了,我在这里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倒好,漠不关心就罢了,品个茶还这么多事儿。”
“那你这一步想好了吗?”
“就这里了。”我放下黑子,戒尘俊眸一扫,淡然一笑,“想了半天,想出一个死局。”
“死局?”我大惊失色,检查棋盘的定局,黑子败走已死,无路可退。
欲哭无泪的自己,瞅着桌上的佛珠,心心念念地嘀咕:“我就说了,我根本就赢不了你,你还,你还让了那么多……”
“这样的局面,贫僧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输掉这一局。”戒尘老老实实地道出他的“为难”。
我瞪着他,脸颊臊红,忿忿地责骂:“你要不要这么伤人,明明赢了,还说这样的话。”简直想打人,要不是知道戒尘也有两把刷子,我真想扑上去踩他两脚,以报刚才在棋局里面的凌辱之仇。
“其实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知道如何对局。”
“谁说不重要,你自己说的,一局定输赢,赢了才能拿回佛珠。”
“既然赢不了棋局,那就抄写《心经》,你不是会了吗?这应该不难吧。”
“又是一百遍?”
“那倒不用。”戒尘端坐着,祥和平淡地说,“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抄到天亮就可以。”
我振作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便又回头,“戒尘师父,你不会是今天晚上做了噩梦而害怕,所以故意留我在落梵居陪着你吧。”
戒尘的手很不自然地一抖,茶盏的茶水起了涟漪。
“荣太太如果不想拿回佛珠,随意可以离开,贫僧不强求。”说完,他抿了茶水,干脆一口饮尽。
“又不是喝酒,喝得这么急
,戒尘师父能品出好味道吗?”我故意冷笑,走到案几前,找了蒲团坐下来,“不过也是,如果想找人作陪,戒尘师父身边也不缺作陪的人。”
“贫僧只是想让荣太太知道,佛珠乃三宝之一,不可随意扔弃。”
“我没有扔,我只是放在那里沾沾佛祖的光。”我将宣纸摊开,准备去拿笔,这时,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心中陡然一沉,起了醋意,还带着恨意。
我想,《心经》是抄不下去了,想到他把笔送给了童以寻,我有点添堵,他送别人东西就这么随意,凭什么送我东西就要百般刁难。
霍然站起,我疾步走到戒尘身边,然后弯腰抢走了佛珠,“我早应该用覃冬冬的方式拿回佛珠,跟你耗了这么久,还要忍受被你在棋局里虐杀。”
戒尘懵了,呆呆的模样甚是有趣。不过暂且没时间欣赏,得绕过他逃逸,岂料他还跟我较真,迅速地站起来,一步就追上我,僧袍一挥,我眼前晃动一片模糊,脚跟不稳,踉跄之后往一面侧倒。
“当心。”手臂被人用力一拽,我顺势倒入可以依靠的胸膛,下意识地攥紧他的僧袍。
心脏骤然加剧,负荷不了急喘的运作,承载不了情愫的盲动。
“你要好好对待佛珠,它跟了贫僧七年。”戒尘的心跳倒是平缓很多,他双手垂在身侧,不便触碰我的身体。
“嗯嗯,我会的。”
“贫僧并不是为难你,只是……”
“我不会扔弃它,绝对不会。”我仰起头,不舍得松开手,凄凄楚楚地问,“为什么又是七年,难道七年前,戒尘师父有什么意外?”莫不是七年前的意外,迫使他出家?
“不是意外。”戒尘俯身凝睇我,“贫僧七年前受大戒,正式成为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