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敲木鱼的声音。
佛音很沉,压制妄念。
寺院钟声,一下一下,催人静心。
人因爱欲交错,心生浊浪,不得解脱。
搅乱生活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看不清事实,才会放不下。
我被佛祖看在眼里,我是如此渺小,我想,在戒尘眼里,我亦如此渺若尘埃。
檀香四溢。
佛殿聚集了荣庄的人,还有古寺所有的僧人。仪式照常举行,一切一切,归于平静。
有什么不甘,得到和失去,只在一念之间。
人不能永远活在白日梦和幻想中,心落入妄念里,乱想会迷失方向,此时更应该摒弃杂念,看清自己的位置,然后醒过来。
一槌磬声。似顿悟,似认命。
“外婆。”我按照指示跪拜,心里暗暗起誓,“我会帮助荣少守护荣庄,也会找到钥匙,守护宝物。”
起身时,目光灼灼,他在我眼里燃烧着。僧众闭目诵经,他心如明镜,虔诚肃穆。他是佛祖的,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佛祖的,我一个凡夫俗女,岂能跟佛祖抢男人,我有些错愕,我明明知道,引诱僧人必定堕入无间地狱,我是从何时开始心起贪恋,贪恋得到。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燃烧吧,把我的爱,烧成灰烬。
“婶婶,这边还有,好像还挺多。”
“紫陌,你让开点,别砸中你的头。”
“这么多,真是捡不完啊。”萌萌跪在地上,戴着手套捡栗子。
大家分工协作,完成得相当不错。荣少也来凑热闹,帮忙拾起地上的栗子,我瞥一眼,看他扎了手,便扔了长竹竿,跑过去说道,“你没手套,别伤了手。”
树上栗子掉落下来时,外面还有一层壳,这层壳有利刺,稍不留神就会扎手。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娇贵,看着地上这么多栗子,我忍不住帮忙搭把手。”说着,荣少又弯腰拾起栗子,紫陌蹲在地上,用树枝将栗子扫在一起,然后小妹就能一次性捡完一片地方。
僧人们过午不食
,可是我们不行,晚上要吃饭,还得吃点好的,所以三太命张彬下山买酒肉,为了不辱佛门,二太安排荣诗意在寺院外面生火。
“你为什么不去吃大餐?”我在房里收拾衣服,荣少一边看文件一边与我搭话,“为了外婆,我要斋戒,虽然法会已经过了,可是我们现在住在寺院里,就要守着寺院的规矩。”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扭头看着他,试探地问。
荣少合上文件,若有所思地嘀咕:“奇怪了,仪式结束后,没见着小叔叔,我得找他谈谈,他什么时候答应我返回荣庄,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人家只想在寺院,你强迫他有什么用,说不定过几天又会不辞而别。”
“他答应帮我对付三太。”荣少谨慎地看一眼门口,我靠近他,坐在椅子上,他小声地说,“三太跟过来,就是为了阻止我把小叔叔带回去。”
我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你也是,请人帮忙也不选个好的,请和尚有什么用?请他念经?你以为三太一家人是妖怪?”
“你这是说什么话,小叔叔如果还俗,整个荣庄都是他的,荣氏的持股人绝大部分都是宗亲家族的人,全都以荣庄马首是瞻,可现在他们有了二心,你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对大姑姑不服气,我呢,竭尽所能地周旋,既不能得罪了大姑姑,更不能让其他人造反。”荣少将文件搁在桌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要学的还很多,就怕没有时间让我学,因此,这个时候如果有小叔叔出面坐镇,情况就不一样了,至少能够给我喘息的机会。”
我叹息地摇头,“我能说什么?还不是你们老地方的封建观念根深蒂固?谁说女人不如男?交给大姑姑又能怎样?荣氏现在由大姑姑掌控,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妇人之仁,上次皮特的事情就是例子,女人太容易心软,那皮特一个美男计,大姑姑马上倒了,差点闹起纠纷,还好易先生在这一点把控住局面。”
“哼,说的好像你们男人不会
中美人计似地。”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子支起来固定好。
荣少遥控轮椅移到房门口,他推开门,吩咐我推他去找戒尘师父。
“为什么藏经房要设在二楼。”这里不是荣庄,没有升降机,所以荣少坐在轮椅上,是上不去的。
问了寺院里的僧人,得知戒尘在藏经房,于是我们前往,现下只能由我上楼打声招呼做传话人,毕竟在楼下吆喝,扰乱了寺院清净,有些不成体统。
“那你等一下。”我松开轮椅,滤掉矛盾的心绪,踏上木梯。
“咯吱,咯吱。”踏一步,它就响一声,我心一动,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荣少,他刚好接听公司的电话。
古寺用地珍贵,禅房也不多,所以藏经房的一楼是打坐的禅房,经书就搬去二楼放着,由戒尘管理。寺院的房间大多都是敞开着门,即便是关上门,也能轻而易举地推开。我上了楼,转到经房门口,果然大门敞开,我越过门槛入内。
经文被整齐堆放在架上,一书是尘世,一书是天地,一书有佛祖,一书有禅意。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经书,厚重的命定感,刻着戒尘的心。
“珰……”轻微的声音,引起我的好奇。
我悄然踱步,隔着书架,在时空错乱中,还是与他相见。
一缕清风,一双翦水黑瞳,一人,还有一琴。
情意苍茫,陷入轮回。我心,死灰复燃,一眼百错,错相见,错眷恋,终究是错,风华错落无痕。
天堂与地狱,只在眉宇之间。
“珰珰……”手指拨动琴弦,像是拨动我的心间。
戒尘坐在蒲团上,他手中古琴断了弦,于是尝试补救。
我心中有禅,心中有本经书,我的经书就是戒尘,翻一页就重新认识一次,他身上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我想知道,即便危险,却迫不及待地想继续翻阅。
那猛厉的火焰,烧不尽情愫。
我输了,把心当作祭品,甘愿走出自己的肌肤与血骨。
“珰咚……”戒尘两指拧一根弦,目光随手指而移动,深
邃悠长,淡淡地,平静地享受指尖净地。
身一倾,碰到经书,动静惊扰了他。
“谁?”
“我。”没有迟疑,从书架后面走出,垂目偷看一眼,默默地认错,“不好意思,打扰了。”
戒尘收拾散漫的腿,随即端坐,将古琴放在双腿之上。
“荣太太,找贫僧有什么事?”
一层冷霜,隔绝念想。
“荣少找你,他不便上楼,所以我是来传话的。”忧虑地补充一句,“别无他意,我来,别无他意。”
“多谢了。”戒尘将古琴放置案几,抬眸又说,“麻烦荣太太先下楼,贫僧随后就到。”
“戒尘师父。”我转身扶着书架,“我可不可以借看经书?”
“贫僧登记一下便可。”
“多谢了。”我彻底转过去,走了两步,停下回旋侧身,“戒尘。”
他刚刚起身,听到我唤他,茫然地注视我。
“说好不生分的,怎么又好像,变得有些生分了。”心潮起伏,想缓解彼此的距离。
“阿弥陀佛。”戒尘避过我,“贫僧和女施主确实要规避接触,倘若因此而令荣太太误会,实在是抱歉。”
“那你和易小姐呢?”我有些吃味,昨晚上我跟上他们,在窗外看着戒尘和易筱涵围在病人床边,两人倒是毫不避讳,易筱涵趁机接近戒尘,戒尘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打算离开。
“贫僧和易小姐只想救人,为了病人,易小姐一整晚不眠不休。”
“易小姐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讨好你。”我负气地说道。
“那天你生病,她也是为了你半夜才回去休息。”戒尘沉声说道,“在荣庄的时候,易小姐时常与贫僧谈论佛经,她很早就皈依佛门,是在家居士,所以贫僧有理由相信,她这么做完全出自内心,并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戒尘,你就是这么单纯,被她骗了。”我忿忿地说,“在荣庄,易筱涵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她可不是为了佛祖,她就是想找机会诱你还俗。”
“说到引诱
,我怎么比得上荣太太。”真不能背后说人是非,易筱涵也是为了寻戒尘,寻到经楼,巧的是听到我说她的不是。
“易小姐……”我顿时惊慌,易筱涵冷笑说道,“荣少真是可怜,一个人在楼下等着你,你倒好,跑来骚扰戒尘师父。”
“我是给他传话。”
“传话?”易筱涵逼近我,凌厉道,“传话怎么还扯上我了?荣太太,你这就有点不太厚道了吧。”
“可是你说过,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戒尘还俗。”
“筱涵一心向佛,十分明白戒尘师父的佛心,又怎么会引诱他还俗?”易筱涵转身就变了脸,双手合十置于胸前,仰望戒尘,愁苦地哀嚎,“佛祖在上,我潜心修佛,就是担心被世人误会,看来还是我修得不够。”
“阿弥陀佛。”戒尘回应道,“易小姐不必灰心,修行不是一朝一夕,只要你诚心实意,佛祖也好,世人也罢,自然都会明白。”
“哼哈,看来你们两个挺合拍嘛。”我瞪着戒尘,“不如一起修行好了,我知道,有双修这一说。”
易筱涵瞟一眼面色冷峻的戒尘,故意添油加醋,“双修需要达到高僧的修为,我不敢高攀,不过听荣太太的语气,好像对双修有所误会吧,荣太太连什么是双修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难道不怕辱没了佛祖?”
“我可没有不敬的意思,你才胡说。”冲动之下,我提高了嗓门。
戒尘正色厉声,“荣太太,请不要喧哗。贫僧会亲自找荣少,就不劳烦您再来传话。阿弥陀佛。”
易筱涵毫不吝啬地扬起得意,仿佛在惩戒我背后说她的不是,好,我是错了,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该说别人的对错,可是,戒尘就是偏心,他对易筱涵就是比对我好,多看了几本经书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会背诵《心经》呢,我背,我……
“观自在菩萨……”我头也不回地跑掉,眼眶有些红晕,嘴里念念叨叨,“菩萨,这里有妖孽,都是要吃掉戒尘的妖孽……”
等一下,我不是吃过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