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拐进衣帽间,翻找干净的衣服,打算照顾荣少替换。
“刚才姑姑的表情真好笑,冬冬,你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回到自己房间,荣少轻松了很多,他在一旁絮絮叨叨,我找好衣服才走出来。
“你自己换,或者我把小凤叫来。”
“你不帮我?”荣少用轮椅挡住我的路,我打量他,皱起眉头,“我不习惯看到男人赤着身子。”
夏天的衣服很简单,荣少穿着t恤衫,弄湿了衣领部位,他脱下来就肯定裸着上半身。
“你等等。”荣少将衣服放在躺椅上面,移动轮椅到保险柜的位置,他按了密码,一边又说,“不要被姑姑影响了我们,之前在餐厅,我说了,我有准备惊喜。”
我并不期待他准备的惊喜,可是出于礼貌,我还是留下来等待。荣少从保险柜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这种盒子大多都是用来装着戒指,我想,我应该知道他的意思。
“还差最后一步,虽然我们是被安排的一对,可是求婚依然必不可少。”荣少强装欢笑,言语中压抑着无奈,他似乎为了这一刻练习很久,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诗句,见我无动于衷,才恢复正常,自嘲地笑了笑。
“几年前,外婆跟我说,我是有婚约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轻易爱上别人。你说的对,我生来就是要与荣庄有瓜葛的人,逃不出荣庄的五指山。”接了盒子,我冷笑地打开锦盒,里面的钻石太过耀眼,晃得我满心悲伤。
能够将求婚的场面搞得这么尴尬,恐怕也只有我和荣少才会如此。雷同例行公事,该做的做了,接下来就是拍婚纱照,因为荣庄是信佛的家族,所以我们不可能举办西式婚礼。
“很有意思啊,中式婚礼也挺不错。”
“对了,你如果邀请你的朋友参加,一定要提前告诉二太,她会安排一切行程。”
“嗯。”我合上锦盒,荣少失望地问,“不喜欢吗?”
“这么大颗钻石肯定值钱。”
“你不戴上试试?我都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可以找人修改大小。”
“荣少,我想回房休息了,我觉得戒指挺合适的,你不用操心。”说完,我攥着戒指盒离开了荣少的卧房。
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下去。我捂着嘴,靠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地移动脚步,我才明白,强颜欢笑真的好辛苦,其实我挺同情荣少的,他的言语中透了一丝悲哀,他在与荣诗妍对峙的时候,他拿出所有的勇气,甚至说话都要依靠自己抓住轮椅的扶手,我明白外婆的担心,知道她为什么放心不下,可是我不想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明白这些。
“冬冬老师,我看到冬冬老师了。”
“姐,听说你肯吃饭了是不是?”
“二太让陈姐做了甜点,她说冬冬最喜欢荔枝糕了,所以让我给送来。”
关上门,关上红尘纷扰,突然很羡慕戒尘,置身事外孑然一身,可惜我身处红尘之中,怎么可能关得住。
“姐,你怎么了?”
“冬冬老师,我画了菩提树,你不看看吗?”
“这荔枝糕很香,你不吃我就吃了。”
我背靠房门,饮泪哀求:“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下,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你们走,离我越远越好。”
萌萌劝走了小凤,紫陌将画了菩提树的画纸从门缝塞进来,我坐在地上,盯着菩提树慢慢地显现,因信念不同,一切模糊,心一紧,悲怆不已。
咫尺已天涯,情深已缘灭。
思他,万念俱灰。
潸然泪下,咬破了嘴皮,也不肯让自己哭出声。
最近变得敏感,不够坚强,动不动就掉眼泪,我很痛恨这样的自己,眼里藏着懦弱,抹去一遍,又被新泪湿润脸颊,就这样,恍惚度日,到了第二天,我去医院探望外婆,得知
病情稳定才能稍微放心,不过医生的建议还是继续留院治疗,老人家受伤不能马虎,稍有不慎就有夺命的可能。
“瞒是瞒不住了。”拉上窗帘,荣念芹转身对我说,“荣庄现在想低调都不行,你和荣少的婚礼肯定会被拿来做新闻。”
“荣爷爷的死,荣少的意外,不都压下去了吗?”
“不好的消息当然要压下去,可是荣庄难得有喜事,还有必有压下去吗?”荣念芹亲自给我量身,“前几天,和江太太喝茶的时候,她还特别提到你。”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想复出做衣服,想组织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把汉服和旗袍做下去。”荣念芹绕到我身后,“我马上就推荐你,江太太也很满意,问我愿不愿意割爱,我倒是无所谓,随你自己的意愿,毕竟我这里不能只做旗袍,否则我怎么养活其他人。”
“近几年,不少明星也穿着中国风的衣服去国外走秀,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时机。”
“你说的对,所以已经开始有人做了,只是起色欠佳,恐怕是拿不出好衣服。”荣念芹命我抬起双臂,她量了我的胸围,笑着揶揄,“这丫头,还有点料,平时也看不出来。”
我害羞地侧身,“三小姐,我想自己做婚服。”
“新娘自己做婚服?”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从小就有这个愿望,所以才选了读服装设计。”
荣念芹思虑过后,微笑地说:“你自己做,我没意见,不过按照风俗,婚服要八套,时间这么赶,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我可以的。”
从选料到设计,到最后定版,我打算一人承担,荣三说,我想累死自己,可能吧,我想累死自己。
现实却很残忍,我连死的机会都没有,外婆彻底倒下了,我强打精神地活着,还必须活给别人看,我成了周旋于他人眼中的人,我没办法在
最快的时间里平衡所有的变故,于是我走一步算一步,妥协得很狼狈。
“我真是搞不明白,三小姐有一个团队你不用,非要自己揽下来,你是怕给工钱吗?给钱的话,那也是荣少该解决的事。”萌萌是我唯一的帮手,其实我并不打算让她帮忙,她自己得空来找我麻烦。
“荣少给我买了缝纫机,已经很不错了。”
“你是他老婆,这点东西还能吝啬?”
“布料不够,明天你陪我去布匹市场。”
“那行,那你今天还做吗?”
“你先回房,我也准备休息了。”
萌萌伸了伸懒腰,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我借故送她出门,实则锁上门。心念一动,马上像是换了一个人,因为只剩下我自己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做婚服。
我将衣柜里面的海清面料铺在床上,我答应过自己,我要做一套僧服,虽然他无情,我却做不到无欲。
就这样,本该做婚服的我,开始夜以继日地加赶做僧袍。每一针一线穿过我的心间,虔诚的佛情荡起我对爱情的执念。我暗下决心,这一生好好修行,终能修得来世因缘,再与他相见时,他能明白情爱。
此情徊徨不忍离,未了尘缘梦已尽。
“啊……”我扎了手指,看着一滴鲜血滴在衣服上,我下意识地含在嘴里,咬着受伤的手指,心心念念的思绪早就魂不归位。
突然,我起身收拾好僧袍,换了便服出门。出门前,我特意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荣庄寂静无声,落梵居亦如此。于是我小心谨慎地进入落梵居,尽可能地不打扰他休息。
游意轩始终敞开,我摸索着打开靠近案几附近的壁灯,找出《心经》,跪坐桌前,自己磨墨自己抄写,还有八十多遍,我欠太多,最好在婚前解决,至此我们两不相欠。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涅槃……”我潜心抄写,终于能够通篇背诵,可是能背诵又如何,我连戒尘说过的‘勘破放下自在’这六字都没有理解透彻,更何况《心经》里面的精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行人,我永远都无法达到戒尘的精神层面,当然也就没办法理解他的佛心。
我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经文,妄图让自己丰满起来,然情执太深,心魔难释,反而走火入魔。
“嗯?”身子一抖,像是一根筋的苏醒,导致整个人也醒过来。
我无神地打哈欠,又被眼前景象吓得收住哈欠。
“阿弥陀佛,施主回房休息吧,这里应该睡得不太安稳。”戒尘禅坐定心,凝睇睡眼朦胧的我。
我揉了揉双腿,不料发现滑落地板上的僧袍,是他披在我身上的僧袍,他起得早,早就发现了我,可是一直没有吵醒我,一直盯着我睡觉,像上次那样,我睡在他的眼眶中。
“一百遍,你点数一下。”我将桌上和地上的纸张叠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以后我很忙,可能没时间抄写经文,但是我甘愿受罚,不能欺骗佛祖。”
“施主有这份悟性,贫僧很高兴。”
“我看你高兴的不止这一件吧。”我起身,整了整衣服,“我嫁给荣少,以后他的生活起居就有人悉心照料,到时候只要荣少承担起荣氏,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寺院继续修行。”
漫漫气流中,穿插了无形隔阂,将我们生生世世地隔离。
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
“我和荣少的喜酒,你可能没机会喝了,因为和尚是不能喝酒的。”我凄然一笑,立在游意轩门口,叹息一声,“不过我还是挺欢迎你来观礼,顺便祝我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不动,亦不吭声,我等不来任何回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我虽然说得神采飞扬,其实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