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睡个觉怎么还能把自己睡受伤了。”小凤姐姐絮絮叨叨,我含笑脉脉地看着她,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好似一泉春水,碧波荡漾。
逃出落梵居,自然不敢走正门,于是从落莲池附近的小径返回。扫去愧疚,掩不住内心的狂热,竟然没脸没臊地幻想昨晚上入睡后,他做了什么。
“咦,你自己上了药?”小凤用棉签按一下额头的伤痕,我痛得噘嘴,轻轻推开她的手臂。
“小伤,不碍事。”我移动沙发凳,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检查一番,额头正中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淤血印子,不过皮肤上面的确有涂抹油油的药膏。转念一想,肯定是他。
入睡后,他找来药膏抹在我额头上。明明是个和尚,却这么体贴,不对,谁说和尚就不能体贴人了,他不是给我盖了被子?我睡在佛堂,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是啊,心绪起伏,又开始担心他生气的问题。
“我说冬冬,今后要回来别整这么晚了。”小凤姐姐扔掉棉签,认真地说,“要不是昨晚上我心里想着可能是阿婆要回来,恐怕没人会给你开门的。”
“我外婆?怎么,外婆不在荣庄?”我回过神来,转身又问,“你这么一说,我早上的确一直没有见到她。”
“阿婆昨天一清早就出门,说家里有事要处理,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难道是爸爸出了事?我陡然一震,赶紧站起来找手机。
马上联系萌萌,我担心爸爸的身体状况。通过电话后得知,萌萌和爸爸在家里都相安无事,一切平安,并且萌萌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丫头,她应该不会骗我。
挂断手机之前,我特意问了外婆的行踪,萌萌说,外婆从没有回去过,所以更加不可能留宿家中,也就是说,外婆说了谎,她根本不是回家里处理事情。
“因为可以肯定是荣家的人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所以我们为了保全荣家才不得不这么做,调查只能秘密进行,查出真凶也只
能秘密审判。”
“凶手的实际目的,我还不清楚,可是我很担心荣少。我调查肇事司机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我,盯着我,我猜想,荣少的意外可能……”
捏紧手机,想起外婆说过的话,心里没由来地局促不安。到底还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真正对她产生恨意,我故意冷战,不过就是想逼她妥协,自从因为嫁人这件事有了分歧后,我和外婆几乎零交流,没有交流就不会化解误会,我实在是太不应该,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理应坐下来谈清楚说明白,或许还能分担外婆肩上的压力。
“冬冬。”二太看到我,连忙起身向我靠近,“冬冬,你什么时候回来荣庄?你有没有见过你外婆?”
“二太,二太也不知道外婆去了哪里?”我心一慌,还以为外婆会把自己的行踪告知二太。
“具体去哪里,我不知道,不过前几天,她说,你家小妹马上要高考了,她得请假几天回去照顾。”二太莞尔一笑,“高考是学子的大事,确实不能耽误,我就答应了她的假期,可是早上我打给她电话,想问问荣庄的事情,没想到她手机关机,所以才……”
外婆根本没有回家,我也试图联系她,可是手机的确一直关机。
“二太,我,我有点担心她。”我抿了抿嘴,忧心忡忡地说,“我早上给萌萌打过电话,她说,外婆这几天根本没有回去,所以她不可能回去照顾萌萌。”
“有这样的事。”二太一惊,马上又恢复镇定,反过来安慰我,“不过我相信你外婆不会有事的,她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而又不想我们担心,才会撒了谎。”
“撒谎才更加令人担心。”我垂着头,心事重重地说,“其实前些日子,外婆去找过我,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当时没有在意,我想,如果我认真聆听,她肯定会告诉我,她之后准备去哪里办事。”
二太沉默不语,似有冥思。就在这时,从二楼下来的三太大概是
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于是冷讽不屑地啐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个外婆都要成精了,就是有事,那也是别人有事,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
“碧玲,冬冬担心外婆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在这里挖苦人。”二太不悦地摇头。
“哼,如果真的有孝心,那她以前干什么去了?”三太走进餐厅打算用餐。
我无地自容,一时语塞。二太又说了安抚我的话,为了不让她们看笑话,我勉强表现出镇定,目前也不能说外婆一定出了事,毕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再说了,外婆这几年确实有些怪里怪气,神神秘秘,说不定她确实不想被人知道她的行踪,她要办的事,只能秘密进行。
外婆说过,她怀疑有人跟踪她,或许她为了摆脱跟踪自己的人,才会出此下策。
“叩叩。”
“进来。”
推开门,荣少看到是我,立即展露笑颜,遥控轮椅往前几米。
“终于肯回来了?”
“这两天放假。”我放下早餐,顺便走去拉开窗帘。
“我说过,我房间的窗帘,只能是冬冬拉开,我等你给我光明,可惜你一走就是半个月。”荣少靠着轮椅,好听的话,听来刺耳。
我转身苦笑,“不作曲了,你打算改行做诗人?”
“可是你确实很久没有回来。”
“我是个新人,要学的东西太多,周末偶尔会出差。”
“还好不是因为逃避我。”荣少滑到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跟我搭话,“假肢从国外运过来,还有一个月,我的腿就能重生了。”
“这么快就要装上假肢,你身体受得了?”
“我想尽快适应假肢,从这间房走出去。”
“你现在不是也能出去吗?”
荣少厉言正色地看着我,“是‘走’出去。”
我心里一紧,面对这样的荣少,肯定不太适应。虽然他后来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而我的心情已经再也寻不回兴趣,何况我还想着外婆的事,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可是又不想多个人操心,正迟疑不决
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我没多想,走去开门。撞上戒尘的目光,我心魂一颤,难以平静。
“阿弥陀佛。”戒尘越过我,走进房间。
没有多余的一眼,像是看待陌生人的目光。我是这种感觉,带着这种感觉我转身,盯着戒尘刚毅的侧颜。
手一挥,他将针灸布袋摊开桌面。我想起,早前荣少说过,戒尘会用中医替他舒缓腿部的疼痛与不适。
“戒尘,读了你送给我的佛学经书之后,我放下了很多怨恨,当然,不可能完全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在地生活,可是我有信心重头开始。”荣少瞥了我一眼,“如果冬冬肯回来荣庄,这份信心就更多了。”
戒尘端正而坐,右手两指抽出一根细长的针,我吓得转身背过去。
“哈哈,冬冬居然怕针灸。”荣少揶揄说道,“戒尘,不如等一下你也扎她。”
“我不用了,我没有疼痛不适的地方。”我嘀咕一声。
“可是你的额头怎么回事?刚才进门,我就瞧见了,不如扎一下,早点散去淤血。”
我轻抚自己的额头,偷偷地瞅一眼戒尘。他静心专注用针,忽地,似金线的一缕阳光落在指尖,他缓缓转动针头,心细温柔。见此景,恍惚入幻,不知道他昨晚上为我涂抹药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温柔。
暖意浓浓,光亮穿行微隙的气息。漫长,慵懒,尘梦缭绕,孤清而飘逸,如影不可近,又不可不恋。
“冬冬笑起来,太阳光都融入柔情。”我看戒尘,荣少看我,我不禁微笑,在荣少眼中收不回来。
“嘶……”荣少微蹙眉,“这一针有点痛。”
“很快就好了。”戒尘淡然地劝道,“你别东张西望,不要乱动,否则会更痛。”
荣少扭头睇着我,“冬冬刚才的笑容好难得,不得不多看了两眼,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可是怎么会有这么纯净的笑容,实在是忍不住,嘶,还是有点痛。”
“什么叫人长得不怎么样,不好看就不要看好了。”我白了一眼荣
少,“我才不稀罕。”
“你刚刚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没什么。”
“我差不多了,要不你还是给戒尘扎一针,你看看你的额头,更加影响美观。”荣少坚持地说,我有点怕针,却又心动,毕竟被戒尘扎一针,好的不是额头,是心头。
“既然冬冬施主不太愿意,荣少不必强人所难。”戒尘开始收拾自己的布袋。
诶,我还没表态,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愿给我扎一针吗?
说了几句关心荣少的话,戒尘起身准备离去,全程都是无视我的方向,目光巧妙地避开我。
“戒尘师父。”我追出去,到楼梯口,戒尘在过道上停下脚步,依然背对我,“阿弥陀佛,施主有何事?”
“我想去淤散血,你能帮我吗?”
“施主的伤势不需要针灸。”毫不客气地断然拒绝。
“你检查过?”
“贫僧看一眼就知道。”
“可是你并没有看我。”我靠近几步,心肉里反而被扎了不少针头,“从一进门到离开,你都没有正眼看我,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阿弥陀佛,施主如果觉得严重,最好上医院,贫僧这里不是门诊室。”
“你,你什么意思。”我咬着唇,负气质问,“是不是昨晚的事情,你生气了?我,我道歉,我诚心道歉,或者我等下去佛堂诵经念佛,我念一百遍。”
“施主心中并无佛主,就算念一百遍,也是徒劳,何必强迫自己行违心之事。”戒尘的语气严厉苛刻,听来锥心刺骨,“落梵居是贫僧唯一清修之地,还望施主今后不要再前去打扰,贫僧感激不尽。”
“厌恶我了,厌恶我打扰了你,我……”心如刀割,刀刀嗜血,是我说的,觉得打扰了他,一定要说出来,说出来之后,我却受不了。
挺拔背影走得坚定,他快速下了楼,返回他的清净之地。而我,被他逐出,不敢再肆意妄为,所谓醉酒误事,看来不假,我惹了他的佛主,瞬间被他贬入地狱,求生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