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午后,道上的车辙逐渐密集,夏侯丰说:前面是清平镇,清平镇往北是青龙城,往西是七星镇,往来行人云集,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孙楚酒楼便在这个镇子上,不如先去喝一杯。
夏侯烟说:好。
碎雪零星,彤云密布。酒楼前熙熙攘攘,停着许多车马。孙楚酒楼足有五六层,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小处又不失精致,应是江南名匠手笔。门前行人纷至沓来,地上却干干净净,各色骏马豪车井井有条排列着,进出方便。
兄弟俩安置好了坐骑,登上台阶,周围两位客人喝彩道:看,照夜白!
他们到了柜台前,小二殷勤上前询问,夏侯丰说:我二人小酌两杯。
小二笑道:楼上正巧空出一张桌子,靠着窗子,景色极好。二位请跟我来。
夏侯烟生性不喜热闹,看第一层铺着大红波斯地毯,几个胡姬穿行其中,翩翩起舞,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甚至嘈杂,便很中意楼上的位子。
入座后,夏侯丰问:小二,你们可有醉花酿?
小二说:自然是有的。客官好眼光,这醉花酿可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莫说是整个青龙城,就是京城,也难找第二家喝去。
这时候,三个小二手捧玉盘,里面皆是水陆珍馐,最末的端着一对鹦鹉啄金杯和一个酒神银酒壶。
夏侯烟奇道:小二,你们酒楼好豪气。小二陪笑道:我们哪有这些宝贝,都是雅间客人自带的。说着,前面一行人到了楼上,扣了三下门,出来两名妙龄少女,接过酒食,转身关上了门。
两人点了酒菜。夏侯丰说:看来人太多,感觉有点儿闷。
夏侯烟笑道:外头人少,你愿不愿意出去透气?
夏侯丰说:罢了,我呆在这里挺好,还能暖和暖和。
夏侯烟沉默了一会儿,说:二哥当年在师门,想来是见过他们师徒的吧?
夏侯丰说:我只见过几次,谈不上非常熟悉。他是韦家的养子,我一味凑上去,怕他难堪。我们说到底,也不过点头之交。当年出事之后,我去了他家一次,就是五十里外的镇子上。
夏侯烟问:魔教过去当真和天玑派针锋相对么?
夏侯丰说:不清楚。家中明确不想让我卷入江湖纷争,我也不好打听。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变化很大……
正说着,听到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有客人经过。两人不约而同停止谈论,恰好小二呈上美酒佳肴。正要享用,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楼下的欢笑吹弹声戛然而止,接着是窃窃私语,两人好奇地凭栏俯瞰,却见大堂伫立着几位衣冠楚楚的侍从,迎着一位公子。
夏侯烟也算见过不少样貌出众者,此刻不得不承认,他是他见过最为美丽之人,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却毫无脂粉气,秀而不媚。肤色极为白净,却不显得苍白羸弱,宛若一尊无暇的玉人。目如点漆,鬓发墨黑,姿容既美,神情亦佳。
那些婀娜多姿的歌姬仿佛自惭形秽般,纷纷垂首躲避,闭口不言,竟然无人上前一步。他在众人瞩目下淡然处之,不以为忤,依旧冰清玉润,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宛如明珠在堂,周遭纸醉金迷皆氤氲在绝代风华中。他上楼进了东边的雅间。夏侯丰笑说:这真是活生生的书中人了。
喝得差不多了。一段红绸从天而降,大堂轰然一片。须臾,一人沿着绸带轻盈地飞落,宛如一只燕子。
夏侯烟忍不住笑道:这孙楚酒楼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我们算是大开眼界了。
那降落的人在柜台前站定,原来是个十来岁的青衣双鬟小姑娘,手捧一只碧筒杯,杯中酒未曾洒落一滴,只荡开一圈圈涟漪,她笑嘻嘻地说:小二,我家主人说今天的酒有寒气。
小二陪笑道:我这就温酒去,想来天气冷,合该热一热。伸手要接过来,小姑娘却轻巧躲开,说:嗯,这也未必,我家主人又说了,或许是屋内有阴寒之气,并非是酒水寒凉。
她一放酒杯,轻轻一抛红绸,说也奇怪,那柔软的绸缎霎时间笔直飞上最高层,缠住栏杆,她轻轻巧巧一扯,瞬间飞上去,消失在某个雅间。
门一开一合,朔风扑面而来,却不见刺骨,只觉得神清气爽。
不久,仿佛从云端飘下来悠悠的箫声,低回婉转,宁静致远,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天边落日熔金,山抹微云,不知不觉雪霁天晴。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如缕。良久,众人如梦初醒,咸称其美。
夏侯丰结账,夏侯烟到外头牵马,暮色中见到前面有独行的旅人撑着一柄隐隐发乌的破旧红伞,血红的伞下露出一根根枯槁如秋草的发丝,暗淡无光,衬着霜色的衣衫,像是宣纸上的枯笔飞白。他想,这人好奇怪,除了纸伞,不适黑色就是白色。但他没失礼到去看别人的长相,刚好夏侯丰出来,便一起踏上归程。